提到这,沈献神色从容,一切尽在掌握:“有了齐家开先河,其他的乡绅富豪自然会纷纷效仿。越是有钱的人越觉得命比天大,人间还没享受够,怎愿轻易入黄泉,他们心甘情愿掏钱。至于挣谁的钱,挣多少钱,那就是你考虑的事情了。”
余娇娇望向他略显冷漠的眼眸和丝毫不掩讥讽的语气,不由好奇:“你看起来很讨厌商贾权宦之家。”
她笑问道,“怎么,仇富啊?”
沈献淡淡回道:“我只是厌恶一切不珍惜性命之人。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万物生灵皆是天地所孕本无不同,有人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却不得善终,有人却肆意挥霍、践踏、嘲讽着他人耗尽心血才得到的一丝希望。”
“哟,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
余娇娇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懒懒道,“那你可得对我好点。”
“你可是扬州首富,富甲一方,泼天富贵,还需要旁人的怜惜吗?”
沈献对她莫名其妙的一句不解,余娇娇却偏头望向窗外。
从他们这里能看到小巷里拉着满载夜桶的板车艰难前行的夜香郎。
他的头用力往前抻,背躬如老牛,浑身黝黑的肌肉紧绷,一步一步的走向黑暗深处。
余娇娇似乎能听到随着步调吭哧吭哧的呼吸声,远方似有独幽哀婉的萧声。
“怜惜倒不必,只是我可也是拼尽全力才活下来的人。”
她指了指那夜香郎,声音轻快缥缈,随着萧声飘向远方,“我与他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赢了。我自幼活在深渊里,若我输了,说不定在袖风楼里咱们就是同行了。可我赢了,我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如今功成名就是我该得的。可总有人觉得我不配,觉得女子就该困于后院一隅,相夫教子,委曲求全,看着丈夫脸色惶惶度日,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混帐。”
沈献望着她轻巧含笑的神色,一时竟不知何言。
袖风楼那种腌臜地方是无数女子的噩梦,他在里面虽只短短几日,却也见到了不少阴暗和摧残。
这些日子他或多或少也曾听闻些余娇娇的过往。
面若天仙,心如毒蝎,大火求生,父死存疑,亲手将后母送上断头台,任亲妹在青楼受人糟践,以一己之力将衰败的余家逆转局面,如日中天。
在其他的商贾口中,这是一个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她的过往满藏着秘密和诡谲;在寻常百姓口中,她又的确是一个广开济世堂,收养孤儿,建佛塔,施善粥的活菩萨。
虽然用余娇娇所言,花点小钱做些善事便能赚得好名声,带来的利益短期虽不可见,却着实可观,不做才是傻子。
但真相究竟是何种模样无人知晓。
沈献默了片刻,却也只能说道:“如你这般敛财如命又精于算计的人,自然输不了。”
余娇娇坦然接受:“多谢夸奖,看来你还算了解我,那就努力挣钱赚你的疗养费吧。”
*
正如沈献所说,齐家捐赠香火便可换得医号的消息一出便有人效仿。
加上余娇娇派人有意散发消息,沈献神医的名号很快便传遍了扬州所辖十二城,每日客栈往来名门商贾无数,余娇娇也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沈献却只将预约的病号定到了九月便再不外接。
他略昂下巴,鼻孔看人得意道:“我替你赚得的钱已经远超二十万,早已还清债务。你不必记挂我,也莫要妄想我会留下来。”
余娇娇听到这话也没什么遗憾,点头道:“如今你住在客栈,只药材上与我余家药铺往来,外人看来也只是生意关系,便是有人查你也牵扯不到我们余家,待会我便差人将卖身契给你送来,你也不用回余府再取,若是想走了差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沈献见她神色认真,语气中甚至有种希望他尽早走远点莫来挨边的轻松感,心中莫名有些别扭,总觉得自己被用完就丢。
但他总不能开口问余娇娇为什么不挽留他,若是问了,倒弄得像是他舍不得离开一样。
这些日子相处,沈献隐隐觉得余娇娇同寻常商贾不同。
沈献这一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自认为看透人性。
是人皆有所求,有求生的,有求财,有求权,有求姻缘合双,白首不离。
余娇娇爱财,甚至可以说敛财成性,却不慕财,不求财,而是用财。
她也好色,沈献知晓她对自己这张脸喜欢得不得了,她可是经常盯着自己出神,瞧着自己的眼里总是含着星光,却又只像是看着一个漂亮的,无关紧要的人。
余娇娇吃喝玩乐,似乎与世间一切贪嗔痴念皆有所关,但又似乎若是她想,可以随时潇洒离开,连头都不会回。
一个不会被财富、权力和美色所支配的人,让沈献第一次有些迷茫,又有些好奇,有些较劲。
原本他以为就算是看在自己这张出尘绝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