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淳明白轻描淡写语句下的那些心思,并非出于自恋。
但她没有点破,反而脸微微红的对周苏杨道谢:“周苏杨,谢谢你。”
谢谢他没那个意思,然后假装这段对话的发生对一切都没有影响。
这个人可能喜欢自己,季淳想。
加个可能缘由于按她的经验来看,追求不等同于喜欢。
季淳没喜欢过别人,连有好感的明星都没有,追溯到她的少年时期也从没有过暗恋。
大多时候的她都像一个没长完整心灵的人。
每天懵懵懂懂地做各种很无聊的事,比如转笔,转到手指飞起变成一架直升机,笔身是机翼;拿各色的笔给所有字母与数字的缝隙填色;将本子上的虚线们连起来;把方格子加上几笔画成一副拼图……
很忙,没空暗恋。
但初中班上有堆小圈子的人喜欢谈恋爱,他们会两两配对,组合成复杂的“你男朋友是我前男友,我女朋友是你下个女友”剧情。他们交换、循环友情与爱情。
给她介绍脸上有痘痘男生的女生就是圈子的一个,季淳则不属于其中一份子。她也有靠近的小圈子——现在想来其实为班级边缘人自动靠拢形成。
里头与她走得近的是个常常暗恋男生的朋友,男生。
他给她讲他在网上喜欢完全没有见过面的大人的心碎故事,还聊暗恋的班上男同学是如何接纳他对他讨好的举动,又如何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只占好处,不回予情感。
他知道他们都不可能喜欢自己,但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投射不可能的感情。
认认真真听了的季淳说:“哦,其实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喜欢他们。”
“……”
接着男孩叹气,让心和脑子都没长出来的季淳别搞那些无聊的事了,不然等班主任抓到又要拉着她去走廊扇耳光。
心脏闻言漏一拍的季淳默默停下手中转笔,转而假装看起书来。
那多情男孩在他们升初三的时候留级初二,再后面就没怎么联系,不知近况。而喜好是让差生在走廊站成排,一个接一个扇过去的班主任,在季淳读职高时有听说他不当老师,找关系调去到了待遇很好的区交通局。
还有喜欢女孩的女孩们。
职高的时候,季淳认识了一对总是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的女孩子。
一个留着长发,一个头发偏短。
高二期间,短发女孩有阵子没来学校上课,再来上学时,她扎起了头发,穿着特别“女孩”的衣服。
“你前段时间生病了么?怎么没来上课呀。”季淳好奇道。
她不痛不痒地回答季淳说自己前段时间被家里人关起来打到服气。他们烧掉所有“不合适”的衣服,强迫自己留起长发。
“为什么?”
“老师觉得不对,于是告诉了我家长。”
季淳顿感迷惑,为什么交个好朋友他们也要管?
行为一向诡谲怪诞的大人禁止那对女孩走在一起,命令同空间必须保持距离。但她们依然会贴近,牵手,拥抱,微笑。
直到当时认知遥远的十八岁临来后,她才意识到——
“好朋友。”
十八岁,季淳莫名其妙地长出了心灵,明了许多以前一直不明白的人与事。
她还没来得及体会,便被每天压倒,经历着傍晚仿佛“没有眼泪流出的哭着”下班,早晨再如同“哭着醒来”去上班。
绵长无止境的疲惫。
“我要死了。”季淳在每天都这样想,却一点没死。
像肉块般活着的她也实在不想死。
不想就这样死去的季淳开始自救。她画画,画没有在脸上涌落的眼泪,画心灵受创哭泣得不行的女孩。感情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流淌到了画布上。
夜阑人静,道路黑魆魆的令人分不清睁眼与闭眼。
电动车远光灯射出的光束划破晦暝,烁亮且坚执,照亮一抹纤瘦的灰蓝。
“我顺路。”
季淳轻轻摇头,手揣在灰蓝色牛角扣大衣口袋里,自顾自地前行着,“你顺哪里的路啊,晖照十七中还是伟才幼儿园?”
方才邓彬彬打趣她,问大学生周苏杨为什么会和自己走一个方向,明明那边只有一所中学。
“中学?”
“我说错了,妹那边还有个幼儿园。”
被人当场抓包的周苏杨闷声骑着电动车跟在季淳后面,拿脚底踱着地面慢慢向前滑走。
明黄头盔在黑暗里分外有存在感。
就这样保持着一前一后。寂寞的光影追随着,描摹寸寸身影;寒风裹挟着城市废气吹过他们的身体,刺骨狰狞地似要抓住人。
余光里,少女的轮廓被巨大的橘黄晕光覆盖,周身与夜晚的边缘便模糊得可怕,却闪烁光辉,像勾勒了一层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