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场秋雨过后,院前的银杏树逐渐落光了叶子,当大地披上厚厚的冬衣时,已是年关将近。
阿牛的活动范围从地窖扩大到院子,又延伸到隔壁,这几日,竟然有胆量横穿整个村子,去村东头的熟肉铺子买卤肉了!
当然,是在雁儿的“胁迫”下。
姥姥很高兴,和姥爷商量着送他去私塾,“当个睁眼瞎可不行,你看隔壁的雁儿,比阿牛还小两岁呢,成天捧着书看,什么新鲜事都知道。”
一听这话,阿牛扭头就走——他也很羡慕识文断字的人,可那群坏小子就在私塾读书,他不愿意送上门让他们欺负。
老两口一致认为上学是大事,以前是没办法,现在阿牛能走出家门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去上学。
“定了?”雁儿问他。
阿牛点点头,“过完元宵节就去,他们都把束脩给先生送过去了。”
声音闷闷的,不乏郁闷忐忑,再加上那副霜打茄子的蔫样儿,把雁儿看得抿嘴直乐,“别郁闷了,明天镇上有庙会,听说晚上还会放烟花,咱们一起去玩玩!”
“啊……”阿牛张口结舌,走到熟肉铺子已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做梦也没想过去镇上。
雁儿好像没注意到他的窘迫,兴致勃勃开始计划,“老刘头收了好多干货,明天肯定要去镇上卖,咱们搭他的车走。咱们先去逛集市,再去城隍庙的戏台子,晚上看了烟花再回来,好好地玩上一大天!搬来三个多月,我还一次没出过村呢,我娘这不许那不让的,好像我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碰触到她满是期待的眼神,阿牛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们想得挺好,可是人家一听说有阿牛,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小子壮得像头牛,拉他一个,要少装多少货啊!
老刘头对阿牛说:“你家有驴,让你姥爷赶驴带你们去镇上不就得了?”
临近过年,扫房子、发面蒸馒头、炖肉炸丸子……家家户户忙得脚不沾地,阿牛姥爷根本腾不出空儿来。
雁儿显然明白的,不免有些泄气。
阿牛看看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叔,雁儿一个人坐车,我走着。”
“十里地呢,又是风又是雪的,你行吗?”老刘头不大相信他能走得下来,“半道上你走不动,我可不会等你。”
“能行。”阿牛使劲点头,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定下时间,“明儿个我们吃过早饭就来找你。”
老刘头挥挥手,表示应承下了。
两人再三道谢,高高兴兴回了家。
没有大人跟着,雁儿娘不是很放心,但看雁儿兴致很高,实在不忍心泼孩子冷水,只微微叹了口气,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小心。
姥姥却反对,一个劲儿念叨阿牛,“雁儿腿脚不便,镇上人多,磕着碰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她那个样子,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我怕那孩子心里难受。”
阿牛沉默一阵,说:“她……我……不会的。”态度坚决,语义模糊,也不知道是说雁儿不会难受,还是说他不会让雁儿难受。
“不行不行。”姥姥还是不同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那孩子身子骨太弱,见天的药不断,走几步就喘,受了寒又要闹病,还是算了。”
姥爷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截断姥姥的话,“孩子难得想出去一趟,这是好事,我们该支持。”
有姥爷一锤定声,阿牛顺利出行。
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似的,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没有一丝风,黄灿灿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晒得人心里都暖洋洋的。
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唱个不停,高大健壮的骡子呼哧呼哧喷着白气,每走动一步,系在脖子上的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车的雁儿看着阿牛笑,地上的阿牛看着雁儿笑。
赶车的老刘头回头看看,莫名其妙:一路光秃秃的啥也没有,这两人眼对眼,脸对脸的,有甚好笑?
果然是小孩子,出来一趟乐得跟什么似的!
因是年前最后一场大庙会,赶集的人很多很多,一眼望去,街上满满当当全是人,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一般的小孩子,最喜欢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挤着玩,可雁儿拄着拐,行走不便,挤挤就歪,推推就倒。阿牛呢,看到满大街乌泱泱的人,脑子立刻就懵了,压根不敢往人群里去。
先前美好的设想顿时烟消云散,两人靠墙溜边儿,只捡着清净的地方走。
饶是过往的人少,仍不乏好奇打量的目光落在雁儿身上。
雁儿目不斜视,大声与阿牛说笑,看起来一点都没放心上。
可她握着拐杖的指尖发白,偶尔还会走神沉默,阿牛低头看着她,默默地挡在她和那些人的中间。
小山似的身材,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雁儿笑了,“傻大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