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周其实不算临川本地人,他妈年轻时考大学去了省里,嫁给同班同学,最后在省城安家。十六岁以前,临川对陈易周而言都只是一个陌生边陲小镇,只是几年才回一次的外婆家。
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没有昼夜不歇的□□,甚至连他最喜欢的电玩城也没有,找遍全镇也只一个不算隐蔽的网吧。
也是那时他待最多的地方。大城市长大的陈易周身上有很多城里孩子通病。张扬自我,共情力弱,随心所欲,心里想什么,就一定得去做。
但章夏不同,她是土生土长临川人。孩童时期被父母娇养着长到十来岁,虽然没生在大城市,但也没吃过苦。
在家靠爸妈,在外有江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十五岁那年,离家已经三个多月的爸爸突然在一个雨夜归家。
第二天,她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像进了贼,所有柜子抽屉被洗劫一空,爸爸已经离开,妈妈木着眼,手里拿着被撕成两半的结婚证。
自此,她美满的家庭宣告破裂,她妈妈夏萍变得和镇上其他妈妈一样,开始洗衣做饭,开始为几毛钱和商贩讨价还价,而正值青春期的章夏,也渐渐扔掉蓬蓬裙,瘦弱身子缩在宽大校服里,成了大多数人。
她们终于合群。
“章夏,不走这条路。”
“不是去果园?”陈易周的话把章夏思绪拉回。
“直接往前开,我今天回家。”
“回家??”
“有问题?”
“没有。”章夏摇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迟钝,自作聪明留陈易周在张婶家过夜。他在这里创业安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竟先入为主认为他和江晨一样,住在果园的临时宿舍。
章夏按照陈易周指示又开了十多分钟,到他家,陈易周打开院门,顺手开灯。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花坛里的枯枝都被剪切得整整齐齐,院子东南角一树腊梅,花骨朵已经有指尖大小,树下搭着两把摇椅和一个小木桌,昏黄灯光下,整个院落静谧安逸的不像话。
女主人应当是个爱美之人,恬静淡然之人才有这样的才情和闲心。
不过此时好像家里没人。章夏看陈易周动作流利自然,没有醉态,才开口:“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再见。”
陈易周回头,才发现章夏站在大门口没有跟进来,正微笑跟他挥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攥在一起的疼。章夏咧出的笑容标准官方,陈易周却感受不到情绪。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章夏瘦了好多,记忆里,章夏虽然个子高,但并不寡瘦,甚至那时候他还能从她的脸上揪出点婴儿肥来。但现在,灯光下的影子长而暗,遥远而孤独。
“你等等,我拿点东西给你。”鬼使神差的,陈易周叫住了马上就要转身的章夏。
十分钟后,陈易周提着两个袋子出门,递给章夏,一大一小。大的装了一床厚厚的羽绒被,还未拆封,章夏看到了标签。小的装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还有一套新的羽绒睡衣和一双毛绒拖鞋。
“我带了睡衣和拖鞋。”章夏拒绝。
“拿着吧,免得后边张姨问起我不好交代。”他说的是张婶让他帮忙收拾的事。
“好,那谢谢你。”章夏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最主要的,睡衣鞋子她都有,但被子她确实没准备,家里以前的床上用品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告别陈易周,章夏先开车把东西放回家,又把车停到江晨家,才走路回家,期间给刚重新加上微信的江晨发信息。
章夏猜得没错,家里被子早就没法用,从柜子里翻出来,一股霉味直冲天灵盖。毯子也没有多余的,深夜小镇,出去买不现实,江婶应该也已经睡下。
章夏懒得动弹,幸好沙发罩了防尘布,撤掉以后抖抖灰尘,好歹没什么怪味。章夏拆开陈易周给的被子,才发现,这被子完全够大,她铺一半盖一半,把自己卷了个严实。
不知是不是认床,章夏并无睡意,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发呆。犹记得她当初离开时,下了天大决心,有生之年绝不再回这个地方。连她现在栖身得这栋房子,她原本也是打算卖掉的,但那时房产关系刚从夏萍转到她名下,程序复杂,而她迫切离开,才耽搁了。
心思飘渺,章夏才发现时间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她在外多年,庸庸碌碌,没什么成就,却也从没停下脚步回看。大概是老地方总容易触景生情,那些记忆遥远的像是不属于她。
是啊,那些原本以为永远过不去的坎,现在看看不过是短暂的不足挂齿的曾经。反而,那些轻而易举丢在时间里的人,好像并不是真正忘了。
回家第一晚,章夏睡得不错。新羽绒被散发着鸭绒的柔软气息,为她织就一场美梦。虽然她醒来就忘记梦的内容,但她浑身舒畅,带着愉悦的尾韵。
一大早,张婶就给章夏送来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