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柱国家,自幼锦衣玉食,本不该嫁与宿州质子,谁料天意难违。”
“事到如今,匆匆忙忙,又一生了。”
空荡的大殿,木鱼声一下下地回响。秦鉴澜伏身蒲团上,面朝洞开的宫门,虔诚地低声念诵。不知不觉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停了,举目是白茫茫的地平线。纤瘦的年轻女子,肩披薄薄的狐裘,纵使冰肌玉骨、天生丽质,跪坐的身形,也只不过是一道纤弱的黑色剪影,融进辽阔的天地。
雪落了一天一夜,她也就跪了一天一夜。
只有神情还如往常那般安宁,看真切些,却是一片空洞。
侍女心莲立在她身后,听她一桩一件地细数生平。那些呓语一般的倾诉,蒙尘已久的秘辛,令心莲大气不敢出。
“质子……斯人已矣,功过何论?”
斯啦一声,木鱼头顶竟生出了细细的裂纹。
秦鉴澜微怔。
活人不肯放过她,死人也不愿让她安宁么?
宿州质子,贺子衿。
质子一词,不过是剡朝皇室作践他的称谓。
十余年前,宿州叛乱。当朝天子派遣大将秦经武平叛,三月制敌,直捣黄龙,终于逼迫宿州撤军,开口议和。两相协议,宿州大君送幼子入剡,是为人质。
因缘际会,秦鉴澜下嫁,一夜间从人人称羡的将门千金,沦为蛮族质子的糟糠。
三十二年开春,宿州再度反叛。三十三年冬,四皇子李玄晏亲自领兵,英勇迎敌,大破宿州叛军。更是一箭将回到宿州军队的贺子衿,射落马下。
秦鉴澜听闻,胡天瀚野,长雪浩荡,李玄晏的矢竹箭破风而出,直直穿透贺子衿的胸甲。
尾羽滞在黑金甲胄外,仍能猛然震颤三秒。
足见李玄晏力道之大,似是带着切骨的恨意。
眼见主帅被击杀,宿州士兵四下溃散,全无传言中的勇猛气概。
李玄晏翻身下马,揪起贺子衿尚且温热的上半身,盯着他暴睁的眼睛,默然良久。
最后将贺子衿的尸体扔回冰冷的雪地,随手点燃剡军的火把,抛在自己身后,燎着了整片荒原。
贺子衿死后七日,秦鉴澜在家中念佛。
她的家,仍是贺子衿作为质子生活的十三年内,剡朝都城里的府邸,名为从诲居,就建在皇宫边上。
此前是贺子衿自己,听从天子训诲。宿州叛乱后,秦鉴澜没有离开,便是她来从诲。
李玄晏踏进府门时,她一身水红色的衣衫,不似守丧,倾城倾国的面容却又苍白得可怕。
他抱着长剑,倚在前厅的雕花木门外,没有跨过门槛,就这样看着静静跪坐的秦鉴澜。
经过小半炷香的光景,李玄晏终于开口,沉声道:“当初没和我走,后悔么?
“那年,原是我抢到了你的绣球。”他声色平淡,如同提及旁人不相干的闲事。
话中经年的憾意,却在刹那翻涌而来,层层叠叠,几乎要将秦鉴澜吞噬。
只要身在皇城,他无数次地趁着夜色,倚在从诲居高高的后墙外。不远不近的,听着里头细微的声响,如此便略觉心安。
“四皇子晨安。时隔太久,记不清了。”秦鉴澜只垂下眼睫,低声应答,不肯有多余的举动。
李玄晏抬起丹凤眼,神色明晦不定。名震天下的白衣将军穿过厅堂,俯下身来,握住了红衣少女的手腕。
“你唤我什么?”李玄晏低头,目光锁定秦鉴澜,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四皇子。”她咬着唇,倔强地别过苍白的脸。
宫廷内外无人知晓,四皇子和宿州质子夫人自幼相熟,距今已近二十载。
秦鉴澜的父亲秦经武,本是剡朝大将,宿州平叛一役后,受封柱国,从此高位退隐。眼看要享天伦之乐,秦家后代却接二连三地离世,只余秦鉴澜和病恹恹的哥哥,秦氏在朝堂的地位,很快便跌落下来,所幸荣华尚且足够度日。
彼时的李玄晏,并非如今人人称羡的四皇子。
李玄晏儿时没有冠皇姓,自幼被寄养在宫外,生母身份不明,由乳娘代为照管。府邸毗邻柱国府,玄晏与秦鉴澜打小相伴,很有几分竹马之谊。
当初的邻里都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无人能对玄晏的身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当他是不知名的富人置下的外室之子。
十八岁那年,秦经武为独女秦鉴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比武招亲。
秦经武的原意,是借比武招亲之名,行家族联姻之实。柱国的名头尚且响亮,而少女的貌美本就冠绝都城,只静候各家世子。
比武招亲前天夜里,玄晏仗着自小爬树掏鸟练成的身手,从后墙翻进了柱国府的庭院。
那天的秦鉴澜亦是一身红衣,站在亭亭如盖的大槐树下,回眸一瞥,惊艳绝伦。
玄晏紧紧握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