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个月,乌月接到路今朝再次来信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中午。
放学她去门岗处取信,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名字依旧是路今朝,只是寄信地址却不再是以前的南水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的病好了?已经出院了吗?
乌月的心里一阵欣喜,连忙拆开了信件。
亲爱的阿月:
展信佳,
看到你的来信,为你的成功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
这次的信内容很短,依旧表达了他和往常一样的祝福和鼓励。
不到半张纸的内容,他在最后面写到,周末有空吗,我想,我们应该见一面了。
乌月的眼睛变得亮亮的,见面两个字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快一年了吧,她终于要再次和那个和月亮一般的少年,见面了。
人的期盼总会将喜悦无限放大,乌月拿着阿妈来时给的钱新买了一条净面的蓝色裙子,她想着路今朝一定会喜欢大海的颜色。
周末那天她没有赖床,早早地起来在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束向日葵,然后坐着公交车去了路今朝在信上说的地方。
南水市沿海,那是海边的一家甜水店。
乌月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钟,海边没什么人,她的目光在店外面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印象中那个清瘦的身影。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边等着,一边看着海浪打着卷扑向沙滩,一次又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见海,和路今朝说的一样,让人感到震撼。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邻座的一个老妇人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眼神稍作打量,而后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
“是乌月吧,好久不见了。”
乌月抬起头,面前的女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依稀间回忆起了去年夏天的场景,是路今朝的妈妈。
她微笑着点头问好,拿出了纸笔:伯母,路今朝呢?
乌月想说的话很多,一句句地写个不停,她想问路今朝什么时候做的手术,什么时候出的院,现在一切都还好吗,她还没能亲自和他说声谢谢。
只是乌月还没来得及写完,妇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抚摸着。
乌月停笔,抬起头,见她把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盒子拿了上来。
是一个很精致的木盒,上面,放着的是路今朝的照片。
黑白色的。
他的脸颊瘦削,眉眼柔和,和记忆中的温润少年一模一样。
海浪声席卷,乌月僵住了脸上的笑容。
……
记忆中小的时候,老师上课曾经问过一个问题:
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彩云镇的哑巴女来说,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周围的同学们一个个举手回答,有的说要挣大钱吃大餐,有的说要娶漂亮媳妇,还有的说要盖一个比天还要高的房子。
乌月想了好久,在本上写下了“说话”这两个字。
她和其他同学一样举起了手,然后在期待中,看着老师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而后眉头一皱,将她略过。
那时候的乌月便知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为了能获得平等的对待,她学着勤勉听话,乖巧懂事,帮同学做值日,帮父母做家务。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有效果的,可这似乎并不足以弥补她身上带有的缺陷。
等到上了初中,身边的女孩子有好多开始陆续的退学。乌月知道退学之后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可她千躲万躲,还是没能逃得掉。
那天阿妈告诉她,说家里只能供一个人上学的时候,她的私欲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好想那个人是自己,可抛弃她,大概已经成了大家不言而喻的默契。
乌月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像是一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因为不会说话,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偏在这时候,有人伸出了一双手。
他像是专门为了救自己而来的一样,将她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乌月跟在他的身后,按着他的脚印一步步地走,可是还没等到终点,他便消失不见了。
那个说好和她一起恢复健康的人,说话不算话了。
……
入夜时分,乌月坐在海边吹风,头发和湛蓝色的裙摆都微微扬起。
大概是从今天见到路今朝的那一刻开始,她变得整个人的木讷迟钝了起来。她看着妇人把他的骨灰洒进海里,明明眼睛发涩,可不知怎的却哭不出来。
悲伤的情绪一点点在心中积压,压抑的她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打着冷颤。
路今朝的妈妈告诉她,路今朝是在今年五月末的时候走的。严重的先心病,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