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湖中学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铃声传荡整个校园,熙熙攘攘的学生们或疲惫或兴奋地走出教学楼,走过石板路回到宿舍。
其中有个短发女生悄悄离开人流,掩在公告栏后,步入食堂的阴影,弯弯绕绕来到了学校的后园。
青湖中学原本是座公园,随着湖面缩小它失去了本身名字的意义,十几年前拔起教学楼,成了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
哪怕是重点中学,学生们躁动的荷尔蒙也是无法安歇的。乔拾尴尬地躲在树后,手指无聊地缠绕短发,直到绕成弹性的小卷,湖边那对早恋学生才依依不舍离开。
后园残存一片池塘,水边疯长的野草淹没一只橙色橡皮艇。听说这只橡皮艇是用来滑到湖中清理垃圾的,现在成为历史的遗迹。
成为乔拾的秘密基地。
乔拾拂开杂草,这只橡皮艇一半泡在水中,上周她移植过来的小蝌蚪已经从黑点变为头大拖尾的形态。
它们未来会成为健壮的青蛙将军,将这里的蚊子吃个干净。乔拾喜滋滋地想着,又发现一只蜗牛。
乔拾打开手电筒,照向那只缓慢移动的蜗牛。蜗牛拖出一条粘液痕迹,手电筒的白色光束穿过蜗牛壳,恍惚间又几分玉石质感。
她以为今晚的新客只有蜗牛先生,没想到,叶片遮掩的泥土微微翻动,涌现出一只模样奇怪的虫子。
这只虫子身体像覆盖了几节干枯树皮,蜈蚣似地爬向蜗牛。
乔拾的心提了起来,她像最多情的观众,为影片中演员的生死发愁。
就在这关键时刻,寂静后院传来几声响。乔拾立刻把手电筒揣进怀里,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蜗牛,危机四伏。
乔拾保持身体不动,伪装成一株植物,回过头悄悄看了一眼。
来人是个穿着夏季校服的男生,头顶的发丝间穿插月影,小飞虫偶尔闪现,他挥手挡开,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他身体前倾朝石板路尽头望了一眼,迟钝地意识到他正在最危险的地方‘违法犯纪’,于是他朝池塘走来。
“妈妈,你冷静一点,你有没有好好跟我老爹讲道理啊?”
“……是的,我也不同意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每隔几年都会有人因此丧生。”
“离婚?你竟然还拿离婚威胁他,你不会真的想抛下我和我老爹吧!”
“我不同意他去,我不同意你哭,我更不同意你俩离婚!”
那个男生转过头来的时候,乔拾捕捉到了他模糊的面部轮廓,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江垣?
客观地说,乔拾并不关心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但‘江垣’这个名字,就像一瓶最受欢迎的汽水,拧开盖子就伴随着人声喧闹。
有些女孩子们像赶潮流一般喜欢着江垣,时不时出现这样的对话:我喜欢江垣,我想去他们班门口看一看他,你陪我一起去吧?什么,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不然,你跟我一起喜欢他吧,我们一起去看他。
有江垣的篮球场,会传出“好帅啊”的呼喊。有江垣的学生名录,他总是以一骑绝尘的分数名列前茅。有江垣的学生活动,他总站在台上,站在高处,像一瓶汽水,冒着青春的气泡。
这样的人,夜晚溜出学生宿舍,不是为了和心意的女同学幽会,而是打电话劝解父母不要离婚。
家家有本难念啊。乔拾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黑暗中的橡皮艇上,她为那只蜗牛感到焦灼。
“等我回家劝劝老爹,妈妈,别哭了,早点睡。”
汽水小子挂了电话,黑夜归为寂静。
乔拾下巴枕在膝盖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掏出怀里的手电筒,光束晃了晃聚焦在橡皮艇上。
蜗牛先生……不见了!
乔拾像推理小说中悲惨的受害人家属,急迫地搜寻蜗牛先生,正当她专注掀开草叶寻找时,背后传来愠怒的一声:
“你是谁?”
乔拾手上动作停顿,转过身,手电筒照在来人的脸上。
手电筒照得他半张脸雪白一片,他并没有因为这刺目的白光而闭上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透亮,瞳仁收紧。
“你偷听我电话。”
乔拾腿蹲得发麻,她站起来,对方仍然比她高一个头。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连三个提问,恰巧,乔拾向来不是个喜欢回答别人问题的人,她要么沉默,要么就以自己的逻辑开口:“我不关心你的通话内容,我在这儿做什么,更与你无关。”
江垣没想到碰上了个这么没礼貌的女同学,火噌噌往上涨:“你偷听了我的私事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江垣注意到乔拾身后的橡皮艇,想起来刚刚乔拾一直面朝橡皮艇蹲着。
“你在干什么坏事吧!”江垣想立刻抓住乔拾的小辫子,以便让她对自己的私事守口如瓶,推开乔拾,一脚踩上橡皮艇,“你在这儿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