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卫观南,哪个大臣敢拉着皇帝喝酒,不过是皇帝馋酒时的一个托辞罢了。虽道皇帝近年来愈发孩子气,却也能从中窥出他对卫观南的看重来。
程令仪将一盏清碧推递至皇帝跟前,仿佛寻常闲话一般:
“方才入宫的时候,我便瞧见卫将军从里头出来,身上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气,却不料是从乾清宫里出来的。”
“我今日过来,是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皇帝的神情掩在茶烟之后瞧不分明:“前两日,太子也在朕跟前求了个恩典。”
“你且说来听听。”
程令仪心中一凛,面上却适时叠出层胭脂色,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痴:“平宁斗胆,想请陛下为我和卫将军赐婚。”
皇帝垂首啜上一口清茶,闻言不由一愕:“你这心思是何时有的?朕竟从不曾听你说起。”
“除却舅舅,平宁再不曾对旁人说起过这心思,”程令仪攥着衣角,难得显出几分窘意来,“三年前秋狝遇险,是卫将军将我从惊马上救下。而今再见,平宁愈发觉着卫将军丰神俊朗,远非寻常人等所能比拟。”
“你倒不觉着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杀气骇人,”皇帝没什么意味地评上一句,随后续道,“前两日太子求的也是婚事,只不过是太子与你的婚事。”
程令仪如坠冰窖,匆匆攥上温热的茶盏:“我虽与太子表哥一块儿长大,却向来将他做兄长看待,却无半分男女之情。”
皇帝深凝她一眼,缓道:“是以朕未允他所求。朕告诉他,‘这门婚事若想成,需得你平宁妹妹亲自来朕跟前点头。’”
“平宁不愿意!”程令仪应得很快,仿佛她若慢上一息,皇帝便会收回成命似的。
皇帝搁下茶盏:“你太子表哥竟这般不好?如此不招你待见。”
“旁人趋之若鹜的太子妃之位,怎么落到你这里,还成了烫手山芋,恨不得早日甩掉。”
程令仪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仍坚持道:“太子表哥端方君子,处之如沐春风,不然也不会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然…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
皇帝默上一息,忽而唏嘘道:“你这话,颇有你母亲当年风范。
她当年也是这般同朕讲:‘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半点勉强不得!’”
程令仪虽无缘亲见华阳当年的风姿,却也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
莫瞧现今华阳夫妇恩爱两不疑,殊不知当年华阳抗拒这门婚事抗拒得厉害,甚至不惜在婚后养面首,也不肯同驸马亲近。
此事皇帝旧事重提,程令仪不知他话中意味,思忖片刻后屈膝跪了下去,期期艾艾道:“舅舅…”
“起来,”皇帝垂眼看他,摆了摆手,“赐婚的旨意,你自己来拟。”
程令仪心知皇帝这便是允了,忙凑到他身旁研墨,眨眼间圣旨就挥毫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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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卫观南刚一回府,便有小侍来请,道是他父承恩伯有事寻他。
而当卫观南过去时,便瞧见承恩伯在屋里头听评书,而继母梁氏陪侍在侧。
承恩伯身量不高,又因常年养尊处优,身形略微有些发福。一双眼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极有福气。
见卫观南从外头进来,他挥手命停评书,问道:“今儿个陛下召你过去,可曾说了些什么?或是赏下些什么?”
卫观南心知他是在打听自己的军功能换来什么封赏,因而单平平道:
“陛下慰问了几句、亦勉励上几句。圣恩浩荡,儿不胜惶恐。”
梁氏笑意盈盈,适时插上一句:“经战场上磨砺过一遭,观南的行事是愈发妥帖了。”
这是在暗指卫观南仗着圣上青眼和军功,愈来愈不把其父放在眼里,连同家里人回话都愈发客套官方。
承恩伯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摆件,嗯上一声,也不知是在回应谁。他接上另一个话题:
“日前兵部侍郎程恪托人来探我的口风,意图同咱们家结成儿女亲家。”
程家根深蒂固,分支众多。
程恪与程令仪之父程逾明同辈,虽因位属旁支而不与程逾明一般按字辈取名,却因官做得风光颇得主支看重。
一旦现任兵部尚书退任,他便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兵部尚书。
承恩伯补充道:“我打听过了,程恪家中适龄未嫁的,是他与夫人的次女,颇为娇俏。”
而他属意的,自是风头正劲的卫观南。
多亏卫观南自个儿争气,换做从前,无论嫡女庶女,败落已久的承恩伯府是没什么可能,同如程恪一般的人家结亲的。
卫观南并不了解这位程姑娘到底是什么样,但光从表面条件来看,这桩婚事是顶顶好的。
但这一时,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另一位程姑娘来。方才那一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