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雪,飘飘洒洒地在空中慢慢荡着,轻柔地挂在人的发簪上,给玉渡了一层水色。
江兰若身上的大氅薄得很,冬日里的风一吹就透,下巴处因着方才的缘故还隐隐沁着红,鼻尖也被冻得通红,她在廊下快步走着,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秀云跟在她后面,心疼得打紧,玉做的人儿,却这般不心疼自己,赶明儿着了风寒难受的还是她。
“夫人,我们回去换件大氅吧!将军刚送了水貂毛的,最是暖和了。”秀云一双圆眼中都是担忧,口中多了几分急切。
谁想江兰若又只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必了,这样才好呢!”
霍将军的长鸿阁就在眼前,江兰若将肩上未融化的雪花拂去,推门踏入其中。
独留秀云立于原地,心中是千百个不解。
“这样才好呢!”
这样是什么样……
又好在哪里了……
然而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小她就是个不伶俐的,念在家生子的身份才留她在府中做些杂活,没有人正眼瞧过这么一个脑子不活泛的下人。
直到江兰若入了府无人伺候,后院的管事嬷嬷领着一排人让她挑选,自己才被挑中,从此成了将军夫人身边的人。
夫人待她很好,轻柔似烟柔情似水,只是有时会寻不见人。
夫人大抵是个聪明人,总是能琢磨明白一些她想不明白的事,比如此时,夫人说的好是好在哪里了。
思来想去,秀云还是叹了口气,拐去飞鸿阁的小厨房,吩咐厨娘做一碗姜汤给夫人驱驱寒,又转回夫人的念云筑,将那件水貂毛的厚大氅取来。
飞鸿阁内,江兰若走到正屋,推开沉重的红木雕花门,屋中沉木气息愈发重,她眼角笑意渐消,然而嘴角却更加得扬了三分。
回身轻手关了门,她的肩胛骨在薄衫中突出得明显,好似蝴蝶翅膀,扎人的眼。
屋中烛火燃得很暗,屋内的陈设也就显得晦暗不明起来,上方悬着的匾额写着四个大字,正是当今圣上亲自赐下的墨宝,然而已被灰尘蒙住,早看不清是什么字了。
堂下坐着一人,借着案上的烛光看书,身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香炉,屋中的味道皆是从中而来。
不太好闻却也不难闻,如雨后腐朽的沉木一般,压抑又沉闷。
听见开门的动静,榻上仰躺着的人直起身来,“兰若?”
江兰若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到了午膳的时辰了,将军可要传膳?”她柔柔地笑着,烛火映照下像是盛开的芙蓉一般,和方才与霍元卿对上时有些相同,又很不相似。
眼角上扬的弧度都未曾变过,说话速度也慢了下来。
对面这人正是霍元卿的父亲,当朝的武安将军,她如今的夫君,霍清永。
霍元卿这样好的样貌,大概是五分随了爹,五分随了娘。父子二人的鼻梁和嘴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故让人觉得薄凉又多情。
霍清永将书本放下,伸手环住了她的手,“怎么脸冻得这样红?给你送去的大氅瞧见了吗?内里绣着的芙蓉花可还喜欢?”
江兰若面上表情未变,依旧笑着,只默默将手抽了回来,“外面下雪了,自然是冷的。”
霍清永只浅触暖玉,便又丢失不见,眉间扬起一丝懊悔,转瞬又被压了回去。
“传膳吧。”他淡淡说着。
外面自然有人时刻侯着,闻听此言,将午膳一样样地端了上来,汤菜是一直在火上煨着的,及到送来时还冒着热气,另有一道甜食,是江兰若平日爱吃的。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碗姜汤。
霍清永的身子自打去岁就不大好,这是满城人皆知的事,直到腊月里迎了江兰若进门才算好些,然而也只能算是捡回一条命,身子骨到底还是伤了的。
江兰若和他的贴身小厮共同扶着他从榻上起身,又扶着他一步步走到黑胡桃木的桌前,在正位坐下。
霍清永落座,先望了眼桌上的菜,目光落到那碗姜汤上,问了句:“这姜汤是何意?”
正巧这时秀云从念云筑回来,听见问话福了福身子,“我们夫人方才在外迎了小将军凯旋,站了好一阵,吹了满身的雪,我怕夫人着凉便让小厨房熬了碗姜汤。”
霍清永眉头一皱,“元卿回来了?那他怎么不来飞鸿阁用膳?”
“小将军也累了一路了,歇歇也好,差这一顿饭也没有什么的。”江兰若抬手盛了碗鸽子汤,放在霍清永的面前,手指因着寒冷被冻得几乎惨白,指尖被汤菜隔着陶瓷碗一暖,慢慢地恢复起血色。
霍清永一掌拍在桌上,勺子都震了两下,“让长辈站在外头等他这么久已经够给他面子了,如今回了府中连个面都不露,成何体统?!”
他抬手叫了人,“霍朗,你去叫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