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神庙的后房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尘,乱七八糟的杂物堆着,整个房间无人打扫,散发出一股腐烂泥味儿。
在这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瑟缩着一个人。
那病发起来一般会有规律,但不知道近来怎了,这病总是会提前发作,蒋怜浑身颤抖着,心里非常后悔。
从溜下山时她就意识到身体有点不对,但算算日子感觉也不到那时候,便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到了半山腰,她才真的发现大事不好。
她当然知道自己擅自从围猎场逃跑,后面肯定有人追,所以想来想去,这座清神庙破败,少有人至,又加上她病发,这应当是最好的躲避去处了。
应当不会有人能知道她藏在这儿吧?
应当不会吧……
蒋怜此事也无法想更多了,因为她浑身燥热,就像上百只虫子再爬,她难受,难忍,尤其是下身。
好想,好想……蒋怜咬着唇,眼泪流出来了。
七岁那年,庙会热闹,襄州蒋氏主脉出身的大小姐来看望母亲,乐颠颠地悄悄带她出去看灯,结果,她高兴地在庙会上挑胭脂,而她却被一个陌生人抱走了。
也是那年,这妓子之毒,就种在了她身上。
蒋怜还记得江南第一妓楼桃花楼的管事妈妈捏着她的脸,笑嘻嘻的模样。
“这姑娘日后是个好坯子,新调好的药,就赏给她吧。”
在青楼那几年真是她的噩梦,每天被逼着学习琴棋书画,学不好,那些女人打她,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训斥她是一个妓子,生来就是为男人享用的,若是学不好那些,伺候不好男人,那便就不配活着。
那时蒋怜总会哭着顶嘴,她父亲任职扬州府管刑罚,母亲更出身襄州蒋家这样的大家族,可每回这样说,青楼的妈妈们总会冷笑,然后说:“你?还有父母?”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被襄州蒋氏的外戚,也是她母亲的远亲表兄和他的夫人蒋张氏领走,蒋怜才知道,她父母找她找得白发苍苍,精神恍惚,一日不甚,打翻了蜡烛,葬身火海。
十四岁,也是她被领回蒋张氏家里那年,她来月事。
从此以后,那七岁开始便种在她身上的病,从未有什么反应的病,开始发作。
蒋怜被蒋张氏冷言嘲讽,也被继父打过,起先他们甚至不敢让她出门见人,每次发作,都要把她关在地下酒窖,蒋怜咬破舌头,都不能阻止自己在发病时,发出那样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这病起先忍一忍就过去了,后来越来越难忍,她受不住了,也知道蒋张氏看她那般模样,知道不好嫁,重新要把她往青楼送,她也就顺水推舟,回去了,但那时她想得简单,只是想让他们把药给自己,只要他们答应给药缓解她的痛苦,甚至重返那里做妓,到十七岁时以江南第一名妓的名头,随他们叫卖自己的初夜,也是可以的。
可蒋怜没想到,原来那药吃久了,会死人。
而且她的病是好不了的,除非月事没了,否则一直都会发病。
后来她疯了。
她和桃花楼里一个待了许多年的小厮穆松里应外合,偷了药,然后一把火,将那江南第一妓馆,烧成了一副空架子。
蒋怜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甚至觉得自己对桃花楼过分仁慈,毕竟烧楼时,她将所有人引了出去,没一个人因此死去。
从桃花楼里偷的药量足够,能用到她被药毒死的那一刻,穆松当然知道她的情况,说自己可以帮她牵线,让她去给自己富足男人做外室,蒋怜问穆松为什么她不能嫁给他,穆松沉默了,他只说必要时可以帮她缓解。
也是,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愿意娶一个中了如此妓子之毒的女子做妻,就像蒋张氏说的,这辈子任谁知道她得了这病,都会嫌弃,就是那村头瘸腿又哑了的吴老头,都是不愿娶她的。
但若是放在青楼,她便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这仿佛是命运在对她说,她只适合做一个玩物,不值得被人尊敬。
蒋怜对此一笑。
全都去她娘的。
她出身也算高贵,凭什么要变成这样,蒋怜哗哗吃了药,然后决定自己这辈子要做活得最好的人。
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脑子不错,赌钱总赢,还懂得同时欣赏高雅和低俗之物,每日留恋戏院就能得到极大满足,她还很有品味,从来都懂得尽自己所能买这世间她觉得极好的物什给自己用上,毫不亏待自己,她每日就是享受赌钱的快乐,斗蛐蛐的快乐,与人吵架吵赢的快乐,听曲看戏的快乐,收集奇珍异宝的快乐,更绝的是,她一直吃的药,虽然不久的某一天会要她的命,但只会在睡梦中让她悄然死去。
世间有多少人来时哭走时哭得更凶,她却死得如此轻松,岂不是比别人要好上一大截。
所以蒋怜觉得,她从不可怜,她是这世间最幸福之人。
除了发病的时候,更甚者,就是发病还找不到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