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1 / 3)

桌子的一端坐着迪米特拉。桌子的另一端坐着莱雅莉。

后者抑制住想要从窗户跳下去的强烈愿望,紧紧按住自己两条想站起来逃走的腿,僵硬而礼貌地对这名希腊女士一笑。

“您画的吗?”

“什么?”莱雅莉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差点紧张地站起来。迪米特拉带着友善笑意的眼神朝桌上摊开的速写本示意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冷气,恨不能立马把本子一把合上。诚实地说,布莱姆的这位老朋友实在光彩照人。她的举手投足都那样大方磊落、安闲适宜,像一个饱经阅历却天真活泼的孩童,虽说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叫人觉得她才智过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羞愧感像一股油污蒙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上气来。离开沃伯伊村、在赛格的指教下假扮成一名骑士的女儿在卡里家族侍奉,这些经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她。她依旧是那个粗笨、困惑、无助的莱雅莉,而且脑袋里还充满了不讨人喜欢的消沉、绝望的思想。

那么布莱姆呢?他原先的生活是多么充满特权、光鲜亮丽,大抵他生活里的每个人都至少像迪米特拉女士这样高雅动人、风度翩翩。他真的不会因为她而感到羞耻吗?为了她这种无趣渺小的人放弃了那样富裕无忧的生活,他不会后悔吗?

一种巨大的危机意识与责任感瞬间像堆积如山的沙煲那样摇摇欲坠。莱雅莉察觉自己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一发现这点,她便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挺开胸廓,以便隐藏黏在自己心头的自卑。

“是的,是我画的。”她故作镇定。

“画的真好,您天生就是这块料。”每当迪米特拉一开口,她的嘴角就会浮现一点笑意。

“您过誉了。”她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

如果说对上帝一向将信将疑、时常讥讽的莱雅莉也会爆发出强烈的祈祷的话,那么一定是在此时此刻。如果布莱姆再不回来,她真的会无法忍耐这难熬的局面而拔腿就跑的。

“您头发编的也巧,我看那个发卡挺衬您的。”迪米特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夸赞道。

“您的……您的装束也很雅致。我很喜欢。”

莱雅莉还想再恭维她几句,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她连对方身上每样服饰的名称都叫不上来。好在迪米特拉既健谈又和气,已开始自豪地向她介绍大探索时期开端的西班牙服饰风格,针对这一时期的织物材质、刺绣纹样、搭配层次侃侃而谈。

莱雅莉本着不能让布莱姆丢脸的决心,开始装作自己同样是个自命不凡、诙谐风趣的人。在卡里家族工作时,从三教九流、贵族纨绔那里听来的时尚潮流、奇闻逸事,她全当作自己的东西口若悬河地复述了一遍。

如此一来,谈话倒显得十分愉快亲密。尽管她每开口一言,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句蠢话。迪米特拉女士倒不十分在意,反而时时压低声音,还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是在说什么私房话。莱雅莉一面对她的欣赏感到高兴,一面却又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

好在布莱姆很快就带着酒回来了。他买的是希波克拉斯酒,伦敦人常常喝这酒来结束一天的庆祝活动,与今夜和旧友久别重逢的情境十分相宜。三只手臂举在空中,三个杯子碰到一起。莱雅莉注意到她的手臂与他们二人的手臂相比,显得多么骨瘦如柴。她心里不是滋味,闷不作声地喝了一大口。希波克拉斯那甜美的肉桂与生姜风味也没能让她感到好受一点。

“你快向我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百五十年前你和那只红龙消失在我们面前,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你的行踪!”

布莱姆喝了酒,快言快语,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嗔怪,可他的话语分明不是指责,而是心疼与苦涩。

“公爵……我一早就知道你来了伦敦。我特意拜访就是为了问你,我的玛丽安,她怎么样了?”迪米特拉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的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紧紧捏着,身体向布莱姆的方向前倾,急不可耐想要知道答案。

“你的女儿很好……你走后她吃了一些苦,不过如今也好起来了。你瞧,她刚立了大功,就在最近和我一起被派遣去魔界的任务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好消息,不过她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他说道这里,略微顿了顿,似乎是有什么不想莱雅莉得知的隐情,“当年我们一起围剿过的那条红龙,你肯定不会忘了吧?我们在切维厄特平原又遇到了它。它如今成了玛丽安的使魔,因此亲王现在很看重她。”

布莱姆目不转睛地看着迪米特拉,重逢带来的喜悦与激动此时已经冲淡,酒精又勾起了他暂时抛之脑后的愁绪。他犹豫了片刻,说道:

“迪米特拉,原谅我,老朋友难得再见不该这样,可我有太多的疑问,你当年的失踪是怎么回事,那条龙又是怎么回事?”

迪米特拉向他深深瞥了一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面临一项艰难无比的任务。

“你已去过切维厄特平原,想必已为帝孚日带回噬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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