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叫人不敢放肆。
“她丈夫家早先就跨地区做着绵羊生意,随着羊毛出口业的发展大发横财,身份倒算不上上层,为了跻身贵族的圈子,祖祖辈辈讨好当局,总算在亨利七世的时候获得了贵族的头衔,也得以同各路名流结亲。不过到了他们这一辈就逐渐式微,靠着那空挂着的头衔,同一个家产丰厚的女人结了婚。像他们这样的夫妻,在如今的伦敦是很多的。咱们这位女王——上帝保佑她——她那封爵政策可真是够吝啬的,如今光靠财富和往事的宠幸而没有战功,哪还换的来爵位哟。”
她最后一句的尾音扬得很高,尖细刺耳,颇有一种为自家的门楣鸣不平的意味。母亲莱雅莉便火上浇油,趁嘴问上一句——她若是愿意,是可以很机灵圆滑的:
“那你说他那位夫人的娘家呢?”
于是布莱顿夫人便也顺着往下说:“特蕾莎的娘家卡里家族——他们的财力曾经十分雄厚,她出嫁时便带着一栋东萨克斯郡的漂亮的宅子作陪嫁。她的祖父与父亲的关系势同水火,于是在她出生后,她父亲卡里先生便带着一家人搬了出去。虽说是他家的别馆,家里的仆人少说也有十几名,不过也正是如此才埋下了灾殃。在她出生前,卡里先生就十分期盼着能有个男孩子继承祖业,不过随着她的降生愿望落空了。她母亲卡里夫人也曾第二次怀孕,但是孩子没有生下来就流产了——玄乎就玄乎在这里——外界都传这是由于一个女仆的诅咒,她拿婴儿与死胎同魔鬼交易,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恶的女人。而后来卡里先生同家中另一个女仆离奇地被人拿匕首刺死在了家里,据说就是这个女仆捣的鬼。特蕾莎事后就继承了她父亲全部的遗产。”
母亲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平淡地附和道:“那还真是不幸。”
他们暂停脚步,止了谈话,一抬起头,原来恰恰站在那幅特蕾莎·格里特,也就是原先的特蕾莎·卡里提起的圣母抱子像前。昏暗的灯光下,小耶稣依靠在母亲怀里,一面却向上张望着一些令他恐惧的东西,因而使他更张皇、亲密地依偎在她的臂弯里。圣母以关怀怜悯的眼神默默向画外凝望着。小耶稣的手紧握着他母亲的手掌,她的手却微微打开,简直像是邀请观者将他们的双手也交付给她似的,特瑞险些就要去触摸那画,却被母亲莱雅莉迅捷地拦住了。
“真是一幅杰作。”
布莱顿夫人乏味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顺嘴夸赞一句。
在那幅圣母抱子图边上,却正是一幅圣母怜子图。被钉死的耶稣倒在年轻母亲的双膝间,被母亲楼在怀里——她泛红的双眼含着湿润的泪水,带着痛苦深深地注视着观众。画里那母亲抱着耶稣的手掌平静地向上摊开,像是接受了儿子承受的痛苦,忧郁地将他献给天堂。特瑞感到自己的母亲却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仿佛她永远也不打算松开。
又在厅内兜兜转转闲聊了一段时间,父亲步履匆匆赶了回来。他先是风度翩翩地奉承了布莱顿夫人的气色,又真切地向她感谢起她的丈夫——亲爱的,若不是您先生,我不论如何也想不到投资加纳利群岛的葡萄产业会是如此的有利可图!若不是您向莱雅莉传话,这钱是绝赚不到的,您和您丈夫真是十分重情谊的朋友。他的言辞那样恳切真挚,以至于到了一种尖锐虚伪的地步,同平时的样子大不一样,令特瑞不禁皱了皱眉头。今天的父母的举止都叫他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因而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父母同布莱顿夫人寒暄了一番,终于得以脱身。客厅里的人依然很多。他们挽着胳膊,父亲的一只手牵着特瑞,一同穿过客厅与前厅。父亲的脸色绷紧,全然没有先前恭维迎合的态势,一点也不像他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和蔼样子。母亲的面色更是苍白无比,一上了马车便发颤个不停。父亲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另一手握着她冰冷的手,眉头拧了起来,哀愁无比。
“妈妈她……”特瑞突然鼓起勇气轻声说,“怎么看起来不大好?”
“晚上的风太凉,吹得妈妈有些不舒服。”
父亲柔软低沉的声音像是在怜惜一个命运极可怜的孩子。他继续拍打着她,一面将她的头轻轻拢在自己的颈窝。她的头发那样红——一点也不像画里的圣母玛丽亚——在黑暗的马车里也显得像一团烧红了的铁似的,烙在父亲的臂弯。
因为父亲的动作,她略瘫软了下来,可是依然止不住地颤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不知什么,仿佛她在看着一个他们都看不见的东西,仿佛她孤身一人,身处在他们都不在的遥不可及的地方。
时间在流逝,从前他对时间流逝的感觉要比现在淡得多——从前,他看着父亲母亲,知道他们在衰老,可是却看不见他们的衰老。
有一些奇异的时刻,譬如说他们有时在晚间的海滩漫步,看着海浪与岩石的搏斗,冰冷细小的水汽扑在他的脸上时,他心中都不禁为之颤栗。在这种时刻,他仿佛能看见父母的衰老,并且感到自己的时间也同他们的一起流逝了。这种感觉令他心下戚戚,却十分崇高,仿若平静无奇的生活的时间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