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秋海棠开了,一团一簇就在院墙东南方向的跟脚,其喜阴而恶日,昨夜的一场细雨,倒使得海棠更加地灼灼姚艳,姣姣清洁。院子里凹凸不平之处也积攒了一汪一汪的水潭,倒映着暗灰色的天。青瓦红墙却又显得陈旧起来。
我打开竹藤鸟笼,将一勺细碎谷物放进青花小杯中,又换了一杯清水置于其内。这只金丝雀是前几个月阿玛带回来的,然后就叫我每天习字、念书每天如此,但我总是无精打采,和府上们的小厮丫头们一样。
金龙归隐,天子退位。城外大家已经剪去他们的大粗辫子,但父亲和府内小厮依旧留着,听于沛说人是由猴子变来的,因为两腿直立行走,尾巴也就没有用处,历经百年,便慢慢消失了,我想父亲耳后的辫子不也是如此吗?但他似乎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关上鸟笼,芙桂便拉我进屋子换试吉服,我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芙桂将内衣、纱里、外衣、披肩、环带一层一层地套在我的身上,我不乐意,婚事对我来说如此陌生,好像是硬加到我身上的,就像这件吉服一样。我甚至连我将来的夫君都未见过一面,好像是北方大草原的一位蒙古亲贵。
看着镜子,镜中的我,大红绸缎加身,如此鲜艳。但在家这段时日,我总是懒理云妆,所以脸色显得苍白而不红润。头发也只是草草地绾了个弯月髻。显得如此地不协调,我摆摆手,觉得有点闷热,芙桂却还要替我戴吉服冠。
我当然拒绝再在头上戴上沉甸甸的冠,于是我便准备走向屋外,芙桂拉着我,我将其挣开,左躲右闪,跑到了花园里,芙桂还是对我穷追不舍,我转来转去,脚步轻盈,听见脚步踩在水潭上的声音。
“小姐,求你了,别跑了。脏水将吉服染脏,夫人又要骂我了。”芙桂紧皱着眉头,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心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满心雀跃,由于下雨的原因,院子里的花都变得清新又芳香馥郁。
我踮起脚,花盆底鞋踩在积水潭上,轻盈转身,笑着看着芙桂。
“小姐!”芙桂连忙跑过来,皱着眉,“你别这样了,你看吉服都脏了。”
我低头看看吉服裙摆下面已经沾染上了飞溅起的水滴,像是加深的墨点。
“没事!”我起身用衣袖拂了拂身上的雨水,嘻嘻地笑着对芙桂说,“芙桂这吉服就辛苦你啦。”
“小姐,快回去吧,穿这样在院子里总归不好的。”
“好芙桂,回去,咱们这就回去儿。”
我们往我的院子方向走了几步,突然东北方向传来说话声,有人来了,听着脚步声儿好像人还不少,我和芙桂便连忙躲进了旁边的假山石后面。
自从辛亥年之后,家里已经很少再有客人来了,阿玛也整天提笼遛鸟,家里也很少有宴会了。
这来者是谁,我倒有几分好奇。随着脚步声近,我偷偷侧头向外看。
人群走近,我看见阿玛和一个穿着靛蓝灰军服的人,这个人,他头上戴着大盖帽,侧脸轮廓鲜明,鼻子挺立,两肩上的肩章和胸前的勋章发出微弱的金光,可能是由于今天没有太阳的原因,我想如果是个好天气,那么一定很耀眼。阿玛和这人齐肩走在最前面,身后还有几个和此人打扮相似的士兵和府上的几个小厮,却没看到于沛。
他们步履缓慢,好像在观赏着这座花园,闲庭漫步一般。
“少帅您看,现在海棠花开得正是时候,不止是现在,四时之景,都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那位少帅点了点头,“毕竟是皇亲国戚,百年府邸…”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谈,簇拥着走远了。
……
待人群走远,我们两才钻出来。
“小姐,我听说老爷把府上的后院和东院都要租出去。”芙桂小声怯怯地说。
“怎么可能呢。”我立即反驳,“我府祖上余荫,阿玛也是多年的老功臣,受皇上恩典,家底殷实。就算阿玛是前朝旧臣,那也不会沦落到卖房的地步啊!”
“知道了小姐,我也是听府上的人说的。”
“别听府上那些风言风语啦。”
虽然这样说,我表面上表现地信誓旦旦,但是其实府上的确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之前顿顿的燕窝银耳汤,现在也只是四五天一次。还有府上也已经辞退了不少的丫鬟小厮。米房、磨坊、浆洗房、厨房这些也都统一管理,由几个小厮丫鬟处理了。阿玛也再也没有月例俸禄,可是对阿玛来说,他能做什么呢?没有了经济来源,只能缩减开支,不然再下去只能是坐吃山空。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又看看了花园之景,心中竟有些酸楚。
“哪里来的出嫁新娘?”
我听到背后声音,当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说话人是于沛。
“刚才那人是谁?就刚才戴高帽那个。”
“军统。”
“为什么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