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另一处,几间营房外,三四名兵士叼着草茎,倚在两棵树下。一名头发有些乱的兵士嗫嚅着问另两名明显比他威猛些的同伴:
“咱们真不去听夫子讲课?县主可说了,一月后要考核的,咱们可缺课四五回了。”
“呸!”一人吐掉口中的草茎,鄙夷道,“什么夫子?不过一小丫头片子,竟也在咱们的地盘耀武扬威!咱们是兵士!是拿命来博!识一个字是能帮咱打仗还是能帮咱逃命呀?”
“其实,多识几个字,也没啥不好。至少,能看懂家信。”有人在旁边道。
先前那凶猛的兵士与另一人对视了一眼,另一人上前,拍了拍刚才说识字好的人一下:“兄弟,咱们也不是说识字不好。你看,你我兄弟本是在兵营任意来去,偏生来个小丫头,换了裴头不说,还改了裴头原先定下的规矩,更带了另一个小丫头踩在咱们头上,要咱们恭敬地叫什么夫子。这兵营啊,自古都是咱们男人的天下,牝鸡司晨,这不是乱象吗?”
“这?”那人迟疑了下,旁边有人就拍拍他:
“走走走,咱们管那么多做甚?我那儿还藏有一点酒,上次出营带回来的,咱去喝一杯。学什么学!那字在那儿又跑不了!娘们儿就不该进兵营!我跟你说,真想学识字咱营中也不是没人。陪哥哥先喝一杯,今儿下午反正也没训练。要我说,咱当兵的,多多训练才是正途,那才是战场上保命的玩意儿!”
半拥半推的,几人远去。兵营中不许饮酒,但总有人馋嘴的偷偷藏上一点,找了那隐蔽的地方过过嘴瘾。那人大约是其中藏酒的个中好手,引着几人往谷中深处去。
同样的吵闹在谷中另几处也时有发生。秋一秋二发挥了老本行,这些天就化了妆四处游走,不时从兵卒们口中打听一二。
顾含章收了书卷,扭扭脖颈,脱下大袖衫走到书案前,从水盂中倒了一点清水到砚中,左手拿起一碇香墨以拇指按住顶端,食指和中指左右两端挟住,垂直放在砚池中缓慢地以圆圈形磨动。廊下有眼力的丫头从洞开的南窗看见,早从院中的水房里用铜盆兑了小半盆温水过来,待她将墨锭收拾好放入墨盒,适时将温水捧了进去。顾含章就着温水洗净了手,丫头退了出来。她从一旁取了一张之前裁好的玉版纸铺到书案上,四角用纸镇压好,垂目注视着纸张,半刻后,才从左端的笔架上取了一枝小狼毫,寥寥几笔下去,远山层峦叠嶂,近处,江水寂寂,一叶小舟泊于水面,左边,几只雀鸟在雪地上啄着刚冒出青绿的小草。
一口气画完,顾含章这才扬声喊人进来。丫头们小心地将用过的砚和笔从一侧取下,放在托盘中拿到外边的洗砚池清洗。另有捧着温水的丫头伺候她净手。
“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快到申末了。”
“啊?这么快吗?”屋子里内外窗都开着,顾含章走到窗下伸头看了看天色。
“姑娘要换衣过去殿下那边了吗?”春一问。
“嗯。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于是春一冲着丫头们使了使眼色,又是一番忙碌。顾含章一头长发以碧色丝绦梳成两个双丫髻,春一又用桃红的口脂在她眉心细细地描出一朵半开的桃花,增添了一丝妩媚。顾含章换上一件青碧色的薄棉夹衫,轻薄的软底鞋换成小牛皮靴,春一又给她披上浅白斗篷。
萧亦昙自宣布赤岭谷一众事宜都交由顾含章管理后,便带着裴度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他打算在四月的时候把莫长青和裴度都带到蓟州那边,一则之前想要的海船,已经在现在的赵家家主协助下造好了一艘,他打算让裴度接手,逐步训练水师,莫长青作为副手,顺便把蓟州的北府军一并管上。白无涯来信说兵部有个空缺,苏棠在北疆多年,也该回去帝京了。
裴度把手中的事务一应交给了顾含章,自己一头开始研究萧亦昙提供给他的水师建设资料。谷内私底下一些人的动作他也有所耳闻,不过萧亦昙让他不必插手,他也只能暗中看着。他当然也知道殿下是要看看云阳要如何处置,又暗戳戳地觉得,云阳那边第一次独立管事儿,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全甩手不管,殿下不太厚道。
萧亦昙瞥他一眼,总觉得他在腹诽自己,只那张平板脸上又瞧不出来。
“哎,还是第一批来的好管理得多。”
萧亦昙心中冷哼:那批人俱是乞儿,只要每天能吃饱饭便满足,当然没有后来这些人的心思繁芜。
“前段儿让你学的泅水,学得如何了?”
裴度立马将背挺了起来:“熟悉了。技巧还得多练练。属下之前从玄甲兵中挑选了十名兵士与属下一起学习,有三名颇有些天赋,其余的也同属下一般基本熟悉了水性。”
萧亦昙点了点头。蓟州和朔州均有少量熟悉水性的兵卒,他之前也把人都调到了黑水城那边,打算以此作为基础,先试着练一练。
“我琢磨着高丽那边,早晚得有一战。朝廷的水师主要集中在荆州一带,冀州有少许,沿海基本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