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又一次退下,往宫门去。新月如钩,让他有些看不清路。
一只纸鹤撞上了他的胸膛。
裴信认出是苏曈的纸鹤——那年元宵夜宴,她就是用这只纸鹤替自己解了围。
纸鹤啄了啄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裴信特意在夜色中隐匿自己的行踪,一路来到那个“疯女人”的住所。
听桐轩里灯火通明,宫女行色匆匆,有的端水,有的送药,络绎不绝。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里面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杯盘应声而碎,想是被她打翻了——是晚晴的声音吗?
裴信不敢靠得太近,远远躲在最大的这颗梧桐树下。
啪嗒,一颗松子砸中他的脑门。他抬头一看,竟然是苏曈坐在树上冲他笑呢。
“你央我进宫,如今算怎么回事呢?”裴信飞身上去,挑了另一条枝坐下。
“我等不住你。”这话说得话里有话,她却只往房间里探看。
那个女人被林衢抱着,披头散发窝在怀里,这会儿安静了下来。
“她究竟怎么回事?”裴信虚扶着她怕她掉下去。
这几月的接触,其他的不确定,有一点裴信可以肯定:苏曈不会武功,并且四体不勤,平日里多走几步路就喊腿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这么高的。
“我早说过,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苏曈说得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为晚晴担忧的样子。
“你早知道她会变成这样?或者,她原本就是这样?”晚间的风吹过来,带点病变的草木的味道,他看着苏曈的眼睛,像脚上缠上来两条毒蛇。
“呵,你说得对,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很多人原本都是这样,人的歇斯底里是很平常的,在宫里,伪装就更不容易了。”
裴信突然感觉到苏曈的愤怒。
他很惊奇,他以为愤怒是用刀背一下一下砸下敌人的头,是火延绵不绝吞噬战俘的哀嚎声,是苏曈那天在镜湖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可是今天他所见的愤怒,居然是无力的,他很久没见过无力的红庄庄主了。
“你想带走她吗?我可以帮你。”裴信说完,又有些后悔,他不该鬼迷心窍和苏曈一起发疯。
“谁?里面那个女人?”
“那女人不是晚晴吗?”裴信终于察觉不对劲。
“……当时不是。裴将军,我只是在这里看热闹而已。”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裴信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他咽了口口水,吞下方才无端的懊悔、震惊和同情,迅速离开了这颗静默的梧桐树:他相信,只要走得快,尴尬就会留给苏曈一个人。
“啊!”
裴信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苏曈惨叫了一声,落下树来。
他飞身上去,稳稳地接住了——苏曈的氅子。她的氅子太滑了,他实在抓不住人。明明已经开春,苏曈为什么还要穿这个!
他赶紧去查看人有没有事,却触手都是冰凉的血。
“你怎么了?曈曈?说话!”
苏曈呼吸微弱,一只手紧紧攥着裴信的领口,分明是有意识的,可是却没有言语,微微颤抖着,像垂死挣扎在岸上的鱼。
“没怎么,被我的镖打伤了,今后都说不了话了”,一个精瘦的黑衣男人从旁边走出,带着南方的口音慢慢开口,“擅闯皇宫,是死罪。裴将军,何故与贼人为伍啊?”
夜色太浓,裴信只感觉到血不知从苏曈身上的哪里涌出来,却都是冰凉的,他的心也跟着凉下去。
听桐轩的众人终于被惊动,一时间人群围了上来。林衢被众护卫簇拥着,怀里还是没放下那个疯女人。
裴信分明看见,那个女人就是晚晴,为什么苏曈方才不肯认?。
可是眼下他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了。灯烛之下,裴信才看清苏曈的血是从喉咙里涌出来的——一剑封喉。这时候苏曈已经意识模糊了,瞳孔也渐渐散开。
“陛下,曈曈惊扰圣驾,改日再带她领罚。”裴信说完也不行礼,钉了黑衣男子一眼,抱着苏曈就飞身出了宫门,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精瘦男人还想去追,却被林衢拦下了:“你用什么东西伤了她?苏曈可不是寻常人。”
那男人恭敬地递过自己的飞镖,跪下答道:“这是奴才家传的,说是千年柳木打造,能诛人鬼妖神。”
“好东西,能诛人鬼妖神……妖?神?”林衢一手把玩这枚木质的飞镖,一边安抚怀里的人。
“半刻后若是还没咽气,非人无疑。”
“有意思,真有意思。飞云,你做得很好。这两日给你个假,回家歇歇吧,朕这里,有鲵竹伺候就行。对了,替我把这封密旨带给小陆大人。”
“是。”男子高兴地揣着密旨退下。
他很久没有见过小陆大人了,算下来,五年了,他像影子一样跟着皇帝,已经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