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干的,我没有……”
六姑娘夏宝珠哭喊起来,整个身体恨不得缩起来往大姨娘身后躲去。
这份不同寻常的恐惧……
夏瑞珠神情一动,迈步往前,踏上台阶,带着威势朝她喝道:“不是你干的,那你敢看着我说吗!”
“不不,不……”
夏宝珠的脸几乎要粘在大姨娘背上,眼泪滑下来,精心扫上去的红脂糊成了一团。
“你干什么!走开!”
大姨娘开始惊慌起来,一把狠狠推向夏瑞珠。
夏瑞珠顺势往后一仰,在红豆的搀扶下,踉跄跌下台阶。
“狗急跳墙了!呵,天下间哪个贼偷了东西会承认的!况且还是毁了佛贡,这是要遭报应的,她敢认吗!”
紫藤梅花如意纹长袄圆脸顾姨娘身侧一个同样三十许妇人刘姨娘冷笑道。
“刘姐姐说的没错,谁家姑娘十三岁,打扮得跟我们姨娘似的,还贴了金钿子,这份争强好胜的心性啊,未必不敢毁了佛贡!大伙刚都瞧见了,就她做的那个绣品,歪歪扭扭,连我家兰珠做的都比她强!”
刘姨娘身侧另一个二十许的妇人赵姨娘也跟着嘲道。
大姨娘看着众人脸色变化,越加慌张起来,不由得朝太太看去,乞求得到点帮助。
可夏张氏的目光又转回了那个桌屏上,一寸寸细看,似乎想要看出是在何种情况下,又是怎么毁坏的。
大姨娘得不到回应,更加慌了,一双手摆得跟风车似的,“瞎说,她根本没有证据,别想诬赖我的宝珠,是她自己用剪刀戳的,太恶毒了,真是太恶毒了!”
“六姑娘,你敢看我吗……”
夏瑞珠幽幽问。
“不不,走开,走开……”
夏宝珠开始尖叫起来。
“毁了佛贡啊,这是想让佛祖降罪我们夏府吗!”
白牡丹金叶子在阳光下灿啊灿的,仿佛把周姨娘的好心情都给偷偷溢了出来,“大姨娘,你也别护着了,让她自己出来说清楚。”
“六姑娘毁了佛贡,该去佛堂里罚跪,祈求佛祖原谅。”
紫藤梅花如意纹长袄的顾姨娘,慢慢接上一句。
“我的宝珠是个好姑娘,才不会毁了佛贡,你们这是瞧不得我们好,都是恶毒之人,你们该遭报应。夏珍珠,你个没用的,看着别人欺负你妹妹,也不会帮一下,我生下你干什么呀!”
大姨娘慌不择口,开了地图炮不算,转头开始骂起身旁另一个十六七岁,垂着脑袋怯生生的姑娘。
“毁坏佛贡的六姑娘不骂,倒去骂老老实实的二姑娘,大姨娘,你四十多年纪了,我看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周姨娘嗤笑道。
“你个小骚蹄子,一天到晚地勾引老爷……”
“你说谁是小骚……”
“说的就是你……”
“你人老珠黄,嫉妒……”
“上梁不正下梁歪……”
“脸皮都耷拉了,还天天打扮得花枝……”
夏瑞珠站在台阶下,默默看着这些姨娘们开始围攻大姨娘,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落井下石,她忽然觉得有些亲切,这活脱脱菜场里吵架的大妈们,再不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官家贵妇。
夏张氏的目光忽得扫了过来,瞬时冷了两分。
夏张氏握着桌屏的那只手松开,往上一抬,冷声道:“都吵够了吗!”
这一声落,檐下众人全都住了口。
“这曲儿不是还有几句的吗,怎不唱完。”
夏张氏再道。
本在一边津津有味瞧骂架的那五个歌舞伎浑身一抖,迅速整了架势,再次敲着小鼓弹着琵琶唱了起来。
可此时听来,浑不是那个味儿了。
夏瑞珠微微垂了眼,兀然从心底里觉出冷来。
歌舞伎一个挨一个上了花车,由那头大青牛拉着,慢腾腾沿着角门离开正院,汇合着前院管事侍从们,代表夏府在兴庆坊、东西市、朱雀大街等繁华热闹之地开始花车巡游。
“花嬷嬷,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张金氏等人恶奴欺主,二十大板赶出府去;六姑娘毁坏佛贡,抽打三十戒尺,佛堂罚跪一夜;七姑娘看护佛贡不力,抽打二十戒尺;姨娘们吗……”
一个略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檐下响起,夏瑞珠不由抬眼望去,只见一身槿紫直襟大袄,显得格外严肃板正的老妇正双手互搭立在夏夫人身旁,面容冷硬得仿如高山冰川,说出来的话语又象花岗岩石块般,又沉又重,直直压了下来。
刚才还吵得热烈的姨娘们,俱都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肆意争吵,全然不知体面,该打十下戒尺惩戒,念已育有姑娘,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这十下戒尺可由自己姑娘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