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左柱国镇国公周钰,他这是,这是……登闻鼓是他敲响的……”
早有心理准备的薛守望觉得这一幕来得太快太震撼,就象夏日里的暴雨,哗啦啦倾倒下来,洪大水流很快漫过堤坝,冲毁了田地。
他咬牙站在天子跟前,只觉一双腿脚真正绵软起来。
“扶棺进宫,周钰他罪该万死!”
大太监吴彬怒叱,再次挡到了天子身前,轻声道:“陛下莫惊,老贼敢冲上来,必先踏过老奴的尸身。”
少年天子魏允琰伸出一手,抓向了吴彬的胳膊,抓着那样紧,指尖都泛了白。
扶棺队伍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每个麻衣之人俱是七尺壮汉,寒冬腊月只穿着薄薄单衫,衣襟甚至有些微敞,蓬勃血气在头顶上空凝聚成了团团白气。
白幡如旗帜,白杖如兵戈,那一个个外圆内方的纸钱如同号角,吹奏着整个扶棺队列形如军阵前行,挟着虎狼之威,直逼太元殿而来。
每一次踏步都轰然有声。
行在队伍首位的镇国公周钰端肃着一张褐红脸庞,如同蒙着关外吹拂了百年千年的风沙,每一道沟壑都在酝酿着暴怒,两根粗狂眉毛下面,一双眼睛乌沉沉,就似那无月的阴冷湖面,危险、幽暗。他一步一步走向太元殿,走向小皇帝,席卷起了漫天风暴。
随后,宏大的太元门里,又涌出了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大庆朝臣,抖抖索索,挤成一堆,就象被寒风冻着了的鹌鹑。
行至白玉广场正中,周钰停步,一抬手,身旁一络腮胡壮汉递过一张乌金牛角强弓。
弓身弯曲如虬龙,弓弦坚韧似龙筋。
周钰接过乌金牛角强弓,目光望向了白玉阶上的人,这一瞬间他如一只猛狮般盯住了猎物。
壮汉再次双手奉上了一枝乌金羽箭。
他一腿迈出成弓,手臂伸展,弓弦拉开如满月,暗沉沉的箭头就指向了少年天子。
高空中传来了一声鹰啼。
穿透,尖锐。
羽林卫顿时骚动,持刀围向送棺队伍,可又被那些壮汉逼得步步后退。
魏允琰后退一步,对上了那双眼睛,鹰般锐利狼般狡诈,在此刻,眼中所有的暴怒、冷意喷薄而出,凝成了眼前的这枝乌金箭。
黑沉冰冷的一点,正对准了他的额间。
恐惧到极致,整个身体仿佛坠入了深渊,阴冷冰寒的感觉使得血液凝滞,似乎连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飘忽远去。
大庆朝臣们发出高低不一的叫声,有人扑了出来,有人退后几步。
周钰把弓弦再拉开了些,箭头移动,对准那些白玉台阶上瑟瑟发抖的人,随即见洪水冲破了蚁窝,一个个你推我搡地抱头鼠窜。
真是鼠蚊般的一群废物。
周钰重重哼一声,一转身,松开弓弦,乌金羽箭闪电般飞射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鹰啼。
那只雄俊非凡的海东青身上插着根羽箭,从空中直直掉落下来。
砸到白玉砖上,发出噗得一声,点点鲜血飞溅,那双玉爪抽搐了一下,就如先头被它摔下的那只小山羊般,睁着一双黑眼珠子不动了。
“朕的海东青。”
魏允琰发出一道痛呼,仿佛呓语,低沉得几乎没有人听见。
“陛下,我儿周城死了!”
周钰一跺脚,高声大喊,“我痛心啊!陛下,我痛心啊!”
他一手拿着乌金牛角强弓,一手砸着胸膛,把胸膛砸得呯呯作响。
“噢……噢……噢……”
扶棺壮汉同声异口地呼喝起来,再次抬棺前行,逼近太元殿。
两小童哇得大哭。
尖利童音似要戳破人耳朵。
“陛下,你快进殿,这里老奴挡着。”
吴彬急转身,欲要把魏允琰推进太元殿内。
“不。”
魏允琰猛得一挣,甩脱他的拉扯,反倒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台阶前头,高高望下去,一双眼睛隐隐泛起血色,大声道:“镇国公左柱国左都督周钰,你扶棺进宫门,好大的胆子,你要造反吗!”
扶棺壮汉们的脚步微一停顿。
周钰望向少年天子,腮边肌肉渐渐绷紧。
少年天子同样望着他,背脊紧绷。
一条长长白玉台阶,台阶两头的人对视着,空气似乎凝固。
两小童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
寒风刮过众人耳边,穿过长长宫道,发出凄厉的号呼声。
突得,一道大笑冲天。
周钰似乎笑出了眼泪,大声道:“好!陛下看来是长大了,不再需要老臣扶持了!老臣愿辞去左都督职务,归乡养老!”
此言出,白玉广场上更为寂静,似乎有个黑洞在上空凝聚,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