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混迹清河县的往昔里,确实不愿将心思花在了解苏淮身上。
彼时阿姐和苏淮堪称先生的得意门生,大抵他以往传道授业时,并未遇见如此刻苦的学子,于是逢人便夸。
虽说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可先生厚此薄彼,总归不厚道,因而每每这老头子授课完毕,我便拔腿就走,并不留恋。
那时母亲对我虽严厉,可还未像之后那般与我斗智斗勇。
我隔三差五从后门溜出,去见我的狐朋狗友。
偶有一次,我回来时暮色已连天,半空中隐隐有华月轮廓。
我轻手轻脚摸回来,正庆幸母亲并未发现自己私自外出,路过私塾堂院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私语。
……奇怪。
先生向来爱城东酒肆的美酒,然而那家闭门很早,因而他总会趁未关门前买一壶酒归家,今日已晚,这时候先生还留在里面吗?
我心中好奇,伸头悄悄向里瞧,帷幕拂动,堂中只有两人——
我阿姐和苏淮表哥。
他们两人似乎在说话,但听不真切,我正想上前,忽见苏淮偏过头,面容白洁如玉,半侧脸已显俊逸风流,他嘴角扬起,似乎微微带了笑。
“所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们聊了什么,苏淮会这样说?
我正疑惑,听到阿姐撑肘抵额,笑道:“俗语,可也确切。”
苏淮没再说话,他们继续低头,翻起书卷。
我跑进去,唤着“阿姐阿姐”,而后不解,询问他们:“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我本想继续问方才他们在谈论何事,却被阿姐执卷轻轻敲了敲脑袋,嗔怪:“阿枳也知道晚了?玩到现在才回,莫不是忘了要去母亲那儿用膳?”
我看看天色,一心想减轻自己罪责,因而辩解,说此刻去刚好赶上。
阿姐无奈地摇头,与苏淮道别。
我也转身过去看向苏淮,却发现他神色怔怔的,良久才回神,似乎为了掩饰方才失态,指了指我的裙摆,道:“阿枳的裙角沾了泥。”
我低头一瞧,果然是!因而半蹲下慌忙擦拭,等到想抬头对苏淮道声谢时,这人已经走远了。
去母亲房中的路上,阿姐拉着我的手,她仍不忘叮嘱我,让我往后要记着回府的时辰——今日她和苏淮留下求先生解惑,她问完先回我房中,见我不在,知道我定溜出玩耍了,无奈下只得重新回私塾,等我回来。
“多谢阿姐掩护,阿姐待我最好啦!”我的嘴抹蜜般,将阿姐眉间一点点愠色夸得烟消云散。
下一刻我想起苏淮那句感叹,好奇问道:“先生走后,阿姐和苏淮聊了什么?”
“我问他今日这般晚,回去是否会被骂,谈说间,他向我抱怨几句家中的烦心杂事。”
说完,阿姐垂眸看我,大抵等着我再问,我却忽然想起怀中的粽子糖,因而拿出献宝一般,催促道:“阿姐阿姐,这个给你,等用完膳回房时再吃,不要被母亲发现了!”
彼时我紧张兮兮,已将苏淮的什么烦心家事忘的一干二净……
*
往事回溯,我默然叹了声气,心想便该是在那时,阿姐和苏淮闲聊,结识成朋友。
“那……”
时隔数年,此刻再询问苏淮那时说了什么,很没有必要。我张了张嘴,最后放弃,只是向阿姐撒娇:“阿姐,那时我与苏淮并不熟呀,他对阿姐说,却不对我说,我若问他岂不唐突?”
说完,自己也觉得是歪理——苏淮与我同窗多年,对我家情况十分了解,然而我却说与他不熟,岂非显得薄情?
阿姐笑着摇摇头,推开我撒娇蹭她的脑袋,果然反嗤:“哦?明明自己不愿与人亲近,那时……”
说到这里,阿姐不再说下去,我仰头,想了想自己八岁时的性子,哑然失笑,不再辩解。
晚间陛下来长辉殿,我正盯着阿姐喝完刚煎好的药,前几日阿姐只躺在榻上,今日陛下见她能下榻,似乎很高兴。
“阿城,今日身体如何了?”
我心中腹诽,觉得陛下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句,阿姐不知听腻了没有,正欲退下,忽然见阿姐冷脸,语中嘲讽。
“陛下,妾莫不是身怀神通?瞬息便能调养好身体?”
我:……!!
我惊出一身冷汗,自觉阿姐不太尊敬陛下,这几日我总猜测这两人是否生出嫌隙,没成想竟是真的,又这么快闹开。
陛下果然敛了些笑,只轻声问:“心情不佳?”
帝王问话虽是一贯的和风细雨,可也掺了些面子被拂的低压,他看向面前的女子,不明白她冷眸中的情绪。
“陛下若不愿成日守着我这具病躯,只管去找别人……”阿姐看着陛下,忽然弯了弯眸,直白道,“安姑去前殿请过您,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