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继续,“先前母亲问我想不想去叔伯家住,我说不想也因于此。”
阿爹走后,在哪里我都算寄人篱下,何不出去逍遥?
如此一想,我的心念更加坚定,当下对母亲也心软几分,觉得冒冒然提出离家,明显是告诉她:嘿,我在这家中住的不舒服!
这实在很下她的脸面。
而我的母亲,最注重脸面。
虽说我不求母亲什么,但她终归是我长辈。
长辈吧,有时候很奇怪,硬着来便要摆谱,所以得转弯哄一哄。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咽下一口气,弯眸露出殷勤模样,一边心中唾弃自己狗腿,一边笑容满面,只差给我母亲现场磕个头。
“其实——不怕母亲笑话,我出去从商,也因担忧以后家中生计。朝廷抚恤未发,之后也无俸禄,家主易位,此前阿爹又两袖清风,府内日后的开销……不足维系啊 !”
一番诚恳,说完我都差点热泪盈眶,认假为真。
但这话,母亲相信了,神色微动。
好久后,她向我摊摊手,我立马会意,将拾起的狐裘重新递给她,见她接过,后知后觉上前,为她抖落灰尘,掖实了。
“你倒为乔家考虑。”她悠悠瞧着我。
我尽力微笑着,以为大功将成。
“不过——用不着,你怕不是忘了我出身何家?”
*
当晚,我被母亲身边的小丫鬟关在房中,目光涣散。
等那小丫鬟送饭予我时,我趴在桌上恹恹看她,忽然问:“我瞧着你如此眼熟,是不是之前在柴房中给我送饭的丫头?”
我一出声,她以为我要跑还是怎的,飞快转身关门落锁,利落的不得了,很像我梦寐中闯荡江湖的身手。
我叹了声气。
屋外半晌没动静,我以为她已经走了,却听到一声极低的应答:“是。”
如此啊,真有缘分。
若我现在开始与她套近乎,不知三日后她私放我出去的可能有几成?
思来想去,我索性使脾气,将饭菜推远,高声对着门外喊:“不吃了!”
屋外再无动静。
此后一日,那丫鬟面色如常将我未动分毫的饭菜端出去,面色如常的将热腾腾的饭菜端进来,不问一句。
我也绷着脸,等到第三日早晨,忽然觉得绷不下去,翻遍全屋也没找到一丁点吃食。
等那丫鬟再次端来饭菜时,我便只能虚弱且面色如土瞧着。
说实话,不吃饭是小孩子的把戏,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将母亲当成阿爹,认为她会纵容我。
罢了!先前我能对母亲笑,此刻也能厚着脸皮吃饭。
于是我坚定的拿起筷子,在小丫鬟欣慰的目光中颤巍巍夹菜刨饭,约莫吃的太忘神,再抬眼那小丫鬟不见身影,不知跑到哪去了。
等我狼吞虎咽完,又抬眼,发觉母亲不知何时无声站在门外,吓得我喉头一噎。
我咳的眼泪涟涟,一边想着如何应付,对面的人却先说话。
“现在我管不住你了,你要走便走。”语气颇有怨气。
看来我的坚守终有实效!
饥饿感还没缓过来,我颤巍巍笑着,谢过母亲,拎起行李,又将被关着时写好的两封信收入怀中。去苏府找到苏逸,托他代为转交,一封给我阿姐,另一封给苏淮。
上次我与苏逸见面,还是在幼时,印象中他是个小胖子,不想如今仪表堂堂,眉眼隐约有三四分似苏淮,与站在他身旁娇花般的白洛姑娘很相配。
之后我又去辞别顾清柔,可惜她不在,我便让伙计代为转告,而后直奔清河水渠找到周良韵,他正监督着一队农人搬运石块,眉间紧蹙。
我向他说明来意,讨了路引,想到许诺三娃的话,于是替她也讨了。
周良韵默默看着我,我在他沉静的眸光里仿佛看到父母对远游孩子的担忧,因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问:“周叔叔,你说我会成为富商吗?”
他叹息着,没等他回答,我兀自点头,颇为认真道:“一定会的!”想了想,又加上,“若不能,我就不回了!否则在信上对阿姐和苏淮放豪言,有些没面子!”
周良韵听闻很严肃,“不论如何,总要归家的。”
捉弄一板一眼的人实在太有意思,我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而后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周叔呀,我怎会不回家呢?
最后我也和他辞别,问到水渠何时能修缮好时,周良韵眉宇间隐有疲惫,但还是弯了眸,道一切安好,阿枳不用担心。
我便装糊涂,潇洒地对他摆摆手。
一路赶到河滩,暮色蔓延四野,波光闪着细碎的光亮,远远便能瞧见河上停泊着一只船,岸边一个消瘦的人影毫无章法的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