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临近,槐树拖着长长的影儿,晚风添了分凉意,仍将淡淡的花香吹散。
杜长明于正厅负手踱步,待杜琢话落,接过了柳青华递来的茶。
茶水微烫,可他心里畅快了许多,面上却端着红脸,“哐当”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声音低沉,威压不减。
杜琢俯首,因背上受了一击,动作略显僵硬,“孩儿所言,句句属实,爹若是不信,可去找祈安核实。”
他思虑再三,还是没提陆祈安挥刀那事,其余的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柳青华斟酌着二人的脸色,叫人给杜琢找了矮凳坐下,自己起身站在杜长明身侧,轻声劝说:
“老爷您看,琢儿是为祈安打抱不平,才会同李茂动手,先前书院风气不好的事我也有所听闻,祈安又是咱自家的孩子,受人白眼咱看着也可怜不是?”
柳青华知道杜长明赏识陆祈安,便略过杜琢挑陆祈安说,果不其然,几息后杜长明便缓了声音: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倒也情有可原,这事我可私下与翰林院商议一下,叫他们常派督学去,以正纲纪。”
杜玉岚正站在花架边拨拉花枝,听了督学两字,指尖一停。
晌午那督学走后,她便意识到不对。
单说戴面具以防人认出这事就牵强了,遮面在官场中鲜少出现,他以面具示人,定是有所顾忌。
且说是来督学,却挑了休憩时来后院,这个也说不过去,指点完她便走,也不见监察书院啊。
指尖的吊兰已结着米粒般的花苞,她神游天外,勾着瘦长的叶片打转儿。
这种种的疑点,指向了一种可能,那位督学:
像是专程来见她,却不想让她认出来,故意搞了这一出。
可她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童,有什么值得那位大人用这样的手段见她?杜玉岚轻笑着摇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
她有点庆幸,以及不易察觉的失落,抬头便见杜长明正盯着她,面色稍带严厉。
“岚儿,去给祈安送药,听见了吗?”
杜玉岚随口拒绝:“我不去。”
眼看杜长明又要吹胡子瞪眼,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爹爹这是在做什么,他挨了打,定是要像哥哥那样除衣施针,虽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女儿现在去定是不方便。”
杜玉岚沉心思衬,她自重生来就想知道,温润如玉的陆祈安是如何变成日后那个罔顾感情,杀人不眨眼的中书令,她本以为是他藏得深,但现在看与他受人欺侮不无关系。
可即便受人欺侮,杜家于他恩重如山,这也不是他借杜家上位又过河拆桥的理由。
杜玉岚感到烦躁,一方面她恨他上一世的谋杀,另一方面她又不禁想到:
若陆祈安不受人欺侮,不受世家子弟打压排挤,他内心也不会变得扭曲,是否能成为光明磊落的正直之臣。
她想不明白,只能蹙眉甩头,这一动作落在另外三人眼里,只以为她是因害羞而不愿去,柳青华轻笑一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
“老爷看把孩子逼的,过几月岚儿便要及笄当大姑娘了,你怎么还把人往祈安那里赶,一点也不体谅姑娘家心思。”
杜长明自知失言,却还没歇了心思。他赏识陆祈安的研学之才,对他为人处世的稳重也颇为欣赏,虽家世一般,可与岚儿青梅竹马,模样也配,他心里早给二人订下了这门亲事。
杜琢坐在矮凳上,身上的伤倒不觉得疼,唯有手上这一道伤口——
他看着妹妹,头一次对这一份感情生了犹豫。
“爹,儿子也觉得妹妹母亲说得对,还没定下关系呢,那酒楼人多眼杂的,叫有心人传出去,有损妹妹名声。”
杜长明沉默些许,缓缓点头,“说的在理,过会儿让阿发去问问吧,等他大好了,你们两个再一起去看望。”
“等等,玉琢不许去”,杜长明转身盯着他,看他脸上的伤痕,心里还是气。
“虽是为了祈安打的,可这事你也难逃其咎,加上之前先生说你治学散漫,功课糊弄,我就罚你禁足半月,每日除了去书院,就给我在屋里念书,哪也不许去!”
杜琢“扑通”一声又从椅子上滑下,又要去书院又要禁足,这不要他命了吗?他举起缠着纱布的手,眼泛泪光:
“爹您看儿子伤到手了”,他仍觉得不够,将纱布撕开一层,抖如筛糠。
“您罚儿子禁足儿子认,但这手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说完擦了擦眼泪,一脸惋惜,“郎中说半月内动不了笔,您看要禁足的话连着书院也禁了吧,我在府上学也不差的。”
杜长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演戏,偏不如他意,“既然郎中都说了,那这半月你就不用动笔,课上让书童给你摘录,回来的功课你口述,也让他写,这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