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这么泰然的态度是因为全不知情啊。”禅院真希说,她身边台阶上搁着的系有红布、在刀柄和刀刃交接处裹着一团柔软白毛的巴形薙刀在一线阳光下泛着铁器的冷光。“你听说过特级咒物【九相图】吗?”
“是关于墓园九相吗?我记得是描绘尸体腐坏的九个过程的,从胀相到烧相。”你回答道。你的父亲是地域社会学的博士,在东京农业大学当教授,对佛教格外感兴趣。你曾被他拉着听了很久的《摩诃止观》解说,听得你心力交瘁、耳朵生茧。其中富含荒诞和哲学感的五惨绘、九相观、白骨观等给你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没错,”禅院真希伸出右手小指头,“胀相,”无名指,“坏相,”她继续竖起一根根手指,“血徒相,脓烂相,清淤相,啖相,散相,骨相,最后是烧相,代表尸体从开始胖胀到归于尘土,不着痕迹。特级咒物【九相图】便是以此佛教概念命名,由九个较为独立的咒物个体组成,均出自一人之手。”
她的眼神沉了下来,变得如薙刀刀锋一般凛厉。
“一百五十年前,有一位特殊体质的女孩,能够怀上咒灵的孩子。”她声音平淡地说,举着右手的五根手指和左手的四根手指。她的虎口覆盖着一层厚茧,手背上分布着细小的伤疤,指节和指甲染着柔嫩的浅粉。“九次妊娠、九次堕胎,产下的胎儿死后化身而成咒物,咒力的来源不明但达到了特级水准,其中的一号到三号如今被封印在高专禁库内,其他的多半下落不明。”
你盯着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讲述的事情,这让你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抓紧了自己的胳膊。
禅院真希续道:“那个女孩并不具备看见咒灵或控制咒力的天赋,因此在无缘无故地受孕又无法避免地堕胎后,不明真相的亲戚们纷纷对她发起诘难。女孩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下,抱着自己胎儿的亡骸来到一家寺庙寻求帮助。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怀着病态求知欲与好奇心的男人,一个将咒灵与人类混血视为独佳实验材料的疯子。”
她收回刚才前倾的身子,透过圆形而似乎不带度数的镜片看着你。“参与了全程的便是御三家的污点,世上最恶咒术师,你的祖先。”她说。
你没有回视她,而是把视线扭向她肩膀后爬上苔藓的一根树干。另两位同期保持着沉默,但已经并不需要有人为这个故事加上委婉一些的结尾。
“加茂宪伦。”你低低地说。
原来如此。你感到一阵发冷。
你有浅显地思考过这位祖先的“恶”是何种程度。从父母那里偷听到的对话支离破碎,连“加茂宪伦是个青史留名的凶徒”都基本是通过父母那时紧张不安的语气推断出来的。他大概咒杀了人,并且不止一个两个。他多半给加茂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并且为他们的名誉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黑。
但你没想到,他的“恶”会如此具体地展现在你面前。九次怀孕、九次堕胎,诞生下了被封印的特级咒物。进一步沦丧道德的咒术界科学怪人。被所有现世咒术师唾弃而引以为戒的恶人。你和母亲的祖先。
这才是加茂家排挤母亲的首要原因吧?
那次谈话时母亲脸上接近忧伤的表情,昭示着那些年有多少人因此对她冷眼相看吗?
禅院真希依旧注视着你,而你僵硬着脖子一动不动。你用余光看见她缓缓放下双手。
一阵暖意突然传来,好像有一只小动物贴上你的后背。
“但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哦。”熊猫说。原来是他的一只熊掌轻轻放在你背上。“这种陈年旧事,只有老头老太太才会在意。我们可是新生代咒术师,【九相图】之类的,如果不是专业课的考点之一,我们才记不住呢。对吧,棘,真希?”
”鲑鱼。”咒言师说。你莫名地听懂了他的意思。
真希“哼”了一声。“我的记性没差到那地步。”她说,“但你说的没错。就让御三家那群迂腐的臭老家伙们挂心到把这故事带进坟墓里好了,用死人的事迹批判活生生的人,没有比这更蠢的。”
她的话粗鲁而直白。你下意识地看向她。女孩的双眼炯炯有神,声音铿锵有力。
“喂,听好了,嘉手。”她说,“我也是御三家的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封建大家内部的风气有多恶俗。他们会把加茂宪伦的名号视为大忌,大多是因为这损失了他们的名誉和形象,并不是他们多在乎他干过的混蛋事。对加茂宪伦的后代百般刁难只是他们挽回面子的一种拙劣手法。这可不是你,或者你母亲,或者任何其他因此受过歧视的人的错。没人能活到一百五十年,执意把伤痛和罪行宣扬到其持续的时间段之外、或借其真正的受害人之名来发泄私欲的人,才是可鄙该骂的。”
你微微瞪大双眼。熊猫在你头顶发出“嚯嚯”的呼气声,表示着赞同。一只手搭在你的左肩上,你转过头,看见狗卷棘朝你坚定地点头。
你又把目光转回到禅院真希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