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不得不走下去。我们需要建立新的秩序。”二十一岁的西里斯这样对老人说。
“尽管战争最终会拿走你的一切?”即使躺在病床上,老人的蓝灰色眼睛仍然锐利。
西里斯露出一个苦笑。
“我不认为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他答道。
即使西里斯认为不列颠是他的祖国、即使他在英国有了家人与朋友、即使他的英语日趋完美、即使他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地用鲜血与生命证明他效忠何方、即使他拥有一半的英国血统,可偶尔有那么一些瞬间,他会下意识地感到茫然无助。
起因也许是其他人都知道的一首儿歌、他并不清楚的王室八卦或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球赛。人生缺失的前十六年共同记忆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着他他曾经不属于这里。
他曾经属于的地方——那里轻贱人命、推崇强者,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刻意营造出的狂热崇拜的气息。它们最初令西里斯感到厌倦,后来是厌恶,到最后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丝丝恐惧。
只有极个别的情况,西里斯才会在老人面前提到雷古勒斯的名字。有一次是意外——你总不能彻底从过去的记忆中抹掉这个人的存在,是不是?还有一次是他想找个人倾诉。他尝试着提起话头:
“我见到他了……我是说雷古勒斯,他变了许多。我从没想过他会变成那样。战争会改变我们每一个人,我早就知道。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觉得——”
西里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语言并不是万能的。他没法向他的战友解释他在那一刻的心情,这其中最主要的是恐惧。如果他这么说,他们一定会哈哈大笑着说他是个活该被酸菜佬打下来的胆小鬼。不,那不对,西里斯从来都没有在战斗时退缩。
很多年后,西里斯才明白,年轻骄傲的他一直低估了雷古勒斯对他的重要性。一个对他特别的、甚至是无可替代的人被战争机器改造得面目全非,他为他、为他们感到心痛。他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但这种灵魂颤栗的感觉,他在日后还会再次体会到。
金色的阳光落进窗内,轻轻爬上老人苍老凹陷的面颊。西里斯唯一的倾听者睡着了,他庆幸自己不用接着剖析内心。
西里斯告诉自己,雷古勒斯现在正安安全全地待在加拿大的战俘营中,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过与死神共舞的日子。如果西里斯有幸能活到战后的话,他一定会去加拿大把他结结实实地揍一顿,最好也让他尝尝被子弹打中是什么滋味。
此时,西里斯所在的汤米尔基地距离雷古勒斯去年九月驻扎的法国维耶勒欧布瓦约一百八十公里,距离雷古勒斯的现驻扎地、乌克兰恰普林卡(Tschaplinka)约两千五百公里。
距离战争结束还有三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