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露执窝在洵园囫囵过了几日,连元宵前后最喧腾热闹之时也没有出门。往年她都会带着蒲荷去赏灯山,看杂戏,只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好把整条涵英街的繁盛奇景全收入眼中。
不过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好处。
譬如前日晚上出门看猕猴戏的三娘子邱露舟,去的时候衣饰新丽,粉莹莹的俏脸,唇上一抹胭脂色也涂的恰到好处,一眼便知是李姨娘用心打扮的。
回来的时候整个一大变样:发髻歪斜衣衫破,不仅闹得灰头土脸,还哭得眼睛肿如烂桃。邱穆一问,才知是那猴儿见了露舟衣裙上缀的流苏亮片,夜色中异光闪烁,忽的发了兽性,居然跳到她肩上撕扯起来。露舟急了眼,咬牙发狠地想把那畜生甩脱,又哭着喊来家丁,合力费了老大劲才赶跑。
露舟身上多了几处擦伤,邱穆请郎中看过,倒也无大碍。
小侍女蒲荷向来爱做耳报神,将此事说与露执知晓后,她还忧心忡忡,托人往李姨娘处送了几瓶上好的伤药。
“听闻李姨娘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杀了三娘子房里一个奴婢呢。”
露执惊了一惊,“这又是为何?”
蒲荷道:“那日护送三娘子的家丁说,原是那奴婢怂恿三娘子去看猴戏的。三娘子起初只是站在人堆儿里,后来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把……”
露执敛眸,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爹可报过官了?”
本朝律法,若奴婢有罪,其家长、及家长之期亲、若外祖父母,不告官司而殴杀者,杖一百。
蒲荷摇了摇头,“没有,这原也不是多打紧的事。京城里动辄责打奴婢乃至打死的又不止咱们一家,打死之后拨些钱财给她们在世的家人,已经足够保上一世吃饱穿暖了。”
露执蹙着眉,自己不便置喙二房中事,可她隐隐觉得,此事办得欠妥。
蒲荷再说起旁的事,她亦只是听着,不时接几句话,终究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沉默少语的。
她是将心事藏惯了的人。
主母倒是看得开:藏得住心事说明为人沉稳,她才不担心露执就此得了郁疾。
出了端月,邱穆在任的吏部愈发忙乱起来。连着数日回府皆是抵暮而归,燕文珠见他神思不定上心问了几次,邱穆每每只会搪塞过去,言几句不着边际的片儿汤话;逼问急了便红赤着脸,一言不发摔了门,头也不回地往二房李宜湘的芝萍轩去了。待翌日清早李宜湘到荣微堂给燕文珠请安之际,一双笑眼含尽春风,连妆粉傅的都比平日白些。
前年邱穆升任吏书时,她记得那腌臜货也是如此做派,大有股鸡犬升天的洋洋自得之态。
这是好事,昭示着邱穆又要升官了。
二月廿六日,燕文珠身在赴庆国公夫人宴请的车驾上,身侧的露执正阖目假寐。
她望着露执,眼神有些复杂。心念闪动间,很快从邱穆的仕途转移回了自家女儿的婚事上。
宣毅侯夫人是个爽利女子,思忖她之前话里的意思似乎很中意蕴蕴,燕文珠虽高兴,那日却并未把话说死,各自留了分寸。
前头仰览陆家那桩婚作殷鉴,她慎之又慎,可终究蕴蕴到了年岁,总归还是尽快成婚才好。
燕文珠再急,面上依旧得装出从容不迫的风范。
*
府宴开席在即,席面早已铺排妥当。数名乐伎隐在两扇青绿山水画屏之后,但见罗衣叠雪,一片宝髻堆云。
时辰未到,受邀的世家小姐们已三两结伴聚在廊下私语嬉笑。
“那人是谁?”一女子摇着白绢纨扇目视前方,女孩子们骤然安静下来,纷纷好奇地转过头。
由廊下诸女的视角极目看去,露执和一众年轻的侍婢踏上通往内堂必经的流水画桥,瑞烟浮动之间,但看桥下碧沼红芳初盛,桥上衣香纤影匆匆而过。
淡金的天光倾泻而下,如同工笔细摹般勾勒出露执柔曼的身形。
“似乎是吏书府的邱娘子。”有人认了出来。
“小谢侯要娶的新妇,便是她?”
“她嫡母和宣毅侯夫人近日往来颇密,想是两家喜事将近了。”适才出声的女子冷哼一声。
“邱家前阵子才悔了陆家的婚,这么快就搭上了宣毅侯府?”
那女子轻笑道:“人家母女俩有手段,邱家门第又高,自然是想搭谁都搭得上。”
邱家势大,众人见了露执皆颔首微笑,不敢生出甚么轻慢之意。到了开宴的时辰,贵女们依位次入席,私下也只是心照不宣的腹诽:这邱娘子美倒是美,可是为人太过假清高,又成日端着,不知道小谢侯怎就瞧中了她?
露执没有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径自淡然落座。
她身侧的小叶紫檀圆桌摆了个满满当当,中间一道郭记的莲花饼餤用三彩印花盘盛着,尚冒着热气;四周黄雀鲊、五香糕、杏酪粳米汤、冰油玛瑙酥等一应时令小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