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将纸重又叠好了。
玉生淡淡道:“爸爸还没回家吗?”
爱乔道:“早上出门前,像是说午饭后还要去紫金下的祖舅舅家。”
玉生仍不抬眼,道:“安平那边不去就是了。”
爱乔皱着眉道:“不去,如果是爷看见了决定不去,我没有罪过。但我是接到信的人,却没将信给爷看了,那就是我自己犯糊涂了。”
玉生笑了笑,道:“爱乔,人总会犯糊涂的。”
爱乔道:“玉生小姐,只要劳烦您打电话到安平去,打给曼琳小姐也好,要说是我忘了将信给爷,不是爷看了信却做没看见,故意失约的。”
玉生放下纸笔,终于抬起脸来望爱乔,她温和地望着她,从来不会有责怪。然后她静默地站起来,爱乔直跟着她,一直走到前厅。
在前厅的电话机边,玉生坐下来,拨通了电话。
“您好,我是玉生,请接守业先生。”
玉生只将爱乔忘信的事匆匆叙述过去。后来再说的,孙守业在电话中追着问的,仍然是孙曼琳与兰西的私会,倾诉林世平无法赴约的遗憾后,孙守业飞快注一句道:“那位神父有没有滚回美国去?”
玉生道:“您为什么问我呢。”
孙守业道:“你不是早成了曼琳的水中舟,地上车,她没办法渡过去的沟壑,你都帮她渡过去了不是吗?小玉瓶,如果你真是一个特务,是最不合格的那一个。”
玉生笑了笑。
于是孙守业重问道:“他离开了吗?”
玉生道:“他在教堂里合法工作,为什么要离开呢?”
孙守业冷笑一声,道:“蓝眼睛、金头发的人果然是不讲信用的人。”
玉生并不回话。
孙守业喃喃道:“是的,是的,人都是要结婚的——除去宗教,他在南京的落脚之地除了那个教堂还有什么呢?他无父无母生在教堂,是在这世上如浮萍一样的人,一朵浮萍如何能生出茂盛、坚固的枝叶,只是惹人飘零而已。但婚姻就是不该飘零的,更不要说我女儿孙曼琳的婚姻。”
玉生道:“您说的对,人都是要结婚的。”
孙守业忽地又笑一声,道:“你如今也与我分道扬镳了。”
玉生淡淡道:“您知道,我并不与谁在一个阵营中。”
孙守业最后只是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孙曼琳说她父亲孙守业其实从不恨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子,否则他不会将大女儿曼姝嫁给另一个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子,即是一个在美国做皮革生意的富商。又或者是说,如果李文树也生了蓝眼睛,金头发又有什么呢?但除去广州、香港两地,直至玉生和李文树结了婚之后,孙守业那时才不得不逐渐地对上海这个地方消除了莫须有的执念。
爱乔正要回身出了前厅,她说道:“我还是搭车将您的东西送去,才又记起来,您今早已打了电话给李先生了。”
玉生道:“爱乔,明天再送吧。”
爱乔道:“为什么要明天呢?一个人一天不能失信两次。”
玉生笑了,问道:“是谁说的?”
爱乔道:“我自个儿说的。”
随后,她低了低脸,飞快地走出了前厅。
爱乔离家之后,玉生回房并没有再写字,她紧关上窗台,只怕那只黑猫在她午睡时无礼地闯进来。那两只青油灯不点了,但白日也仍有天光,黯淡的金光缓缓铺满床下的短绒地毯,毯面没有金小姐家中那刺鼻、令人作呕的烟草与香火糅合的气味,便令她很快睡过去。
直至再醒来,竟已入了夜了,爱乔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唤道:“您醒了吗?”
玉生道:“醒了。”
爱乔方轻手轻脚进来。
她拿了件绒面披肩披到玉生肩头上去,仍低低声说道:“您今天睡到那么晚,再不起来,我要打电话叫安平的餐食晚点再送来了。”
玉生道:“几点钟了呢。”
爱乔仿佛自语道:“六点钟。爷在祖舅舅家里吃过饭了,现在在前厅里等您,我说您还睡着呢,爷也不换衣服,也不沏茶,只是等着。”
玉生道:“爸爸几点钟回来?”
爱乔道:“像是天没黑前。”
玉生下了床,换衣穿鞋袜后直出了房,到了前厅。林世平在那张红玉方桌前坐着,他在那里陷入一片肃静之中,外出的长褂没有换下,连电灯也只开了门前的一盏。
玉生唤他道:“爸爸在祖舅舅家吃什么?”
林世平回过眼望她,并不立即回话。
怔了一怔,却反问她道:“你昨天去了禄口?”
玉生只是点头。
林世平道:“从禄口回来,你乘了李文树的车。”
玉生道:“是。”
林世平笑了笑,倒像是冷哼一声,然后道:“安平没有传声器、照相机,更没有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