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出的纸报,但李文树仍能将他追求你的消息播到全南京去。他真是留洋的人,将洋人的高傲学得多么淋漓尽致,当着安平的宾客,他说自己此时此刻正在追求玉生小姐。”
玉生仿佛回到了李文树的马下。
他站在他的波斯前,真诚地注视她。但林世平说李文树将安平的帘面一整张拉了下来,露出另一张巨大无比的笑面,那笑面正是在嗤笑安平饭店。只因有人在宴席上一遍又一遍地问了李文树道:“李先生回来上海,是为了结婚?”
起初置之不理,问的多了。他忽然声如细雷地回道:“是的,我已三十岁。”
周遭寂静了。他又注道:“在南京,我有幸结识了玉生小姐,那是一位很好的女性,我如今正在追求她。”
之后却仍只是寂静的。
六点钟,安平此时此刻或许刚刚送走了用晚饭的宾客,但李文树在下午五点钟便已乘车前往高淳,他说他不得不立即为他的马波斯送去玉生小姐送它的礼物。那是一件夹着细绒毛的马鞍。
林世平问她道:“是你送去吗?”
玉生道:“爱乔为我送去。”
林世平道:“李文树比你大整十二岁。”
玉生道:“是的,爸爸。”
玉生只是站着,并不坐下来,爱乔点的暗烛照见了她的脸,几乎没有什么神色。就如同李文树说的,并不羞赧,她也从不低下脸。
林世平道:“马鞍是你亲手做的吗?”
玉生道:“是的。”
林世平道:“我从没想过要教你做一个裁缝。”
玉生不再回话了。
话已至此,再多说一句只是徒增顶撞的意味。于是玉生低了低眼,便忽然唤来厅门外的爱乔,原是一个白瓷茶杯不知什么时候碎了边,她望见了,唤爱乔扔掉,并要她将孙曼琳送的那一套花鸟图纹的杯具拿来换新。
林世平注视她,道:“玉生,你从前倒不爱用曼琳送的东西——也不爱西洋的玩意,你眼里的光景常常朦胧,我说托人从欧洲配一双西洋眼镜给你,你也不愿意戴。这时却想起曼琳送的那一套杯具?你不是曾说还不如收起就当做一套藏品。”
玉生忽地回道:“李先生不是西洋人。”
林世平道:“你以为我在做含沙射影的把戏。”
玉生道:“爸爸并不喜欢李先生。”
林世平冷笑一声,道:“在我眼中李文树是一个聪明至极的商人,我尊重他,所以没有喜恶之说。”
而后,林世平注道:“玉玉,爸爸只知道你从来都不爱聪明的人。”
自她母亲逝世之后,又或是逝世之前,她仿佛从未这样大胆地皱起长眉。只因她窥见她爸爸林世平的神色,那样冰冷无比。
寂静厅面中,爱乔即便如履薄冰,也仍彻底打碎了那个白瓷茶杯。她在厅门外正惶恐地捡起那一片片碎片,直至玉生重开了口。
“两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是爱?两人曾彼此情浓、互诉衷肠难道是爱?”
爱乔怔了怔,抬起脸来望。声声之中倒觉得是自己如在梦中了。
“前者永不分离但互生猜忌又有何用,后者昙花一梦,最终仍天人永别不是更恨。”
即便后来,爱乔也固执地以为那是自己梦里的玉生。
她望见她是这样放肆、高昂地仰着脸,说道:“我并不厌他、恶他、他尊我、敬我——这样结成婚姻,再好不过了。”
林世平仿佛失了一切言语了。
爱乔什么也记不得了,再说起,也只是记得,林世平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真要和李文树那样的人结成婚姻!”
她怕得几乎快流泪了。
但仍是听见玉生回道:“是的,爸爸。”
“既然如此,玉生,你要一切都好。”
林世平终于吹去了不断飘摇的红烛,拉上电灯,他如梦初醒般,离开了前厅。
再醒来的一些日子,爱乔没有再望见玉生。李文树的婚书与聘礼飞快地送来了,他亲手写的婚书登了纸报,并送了许多人,听说一直送到了上海和英国两地。孙曼琳不断地将电话打来,爱乔接听了那一通通诧异、激昂的电话,孙曼琳高喊道:“林玉生要结婚!”
爱乔只是无声地点下了头。
李文树在中山港口下船的那一天更像是许多之前,但实际只到了第八日。婚书登上纸报,也有人谈笑中说起从前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结婚,还是等到新婚之夜才看见彼此面目。八个日子可以做许多事,她已请他看了水中戏,他约她看了赛马的局,在一张饭桌上对望着用过晚饭,肩颈相抵乘一辆车去往同个地方。一直到李文树再见她,她却仍然改不了口,只是尊敬地唤他道:“李先生。”
李文树道:“来,这是给你的。”
他示意着,要她张开手心,轻飘飘落下去,是另一张戏票。
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