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商低头,才发觉净明已经换上了静莲的那串菩提珠。眼波流转间起唇轻语:“我之前问师父的,我今日再问问。”
她很认真问:“师父在佛寺周围,看见兔子了吗?”
“兔子,为什么这么重要?”
那就是没有。
“没什么,我想养而已,”燕商抿唇,的确有些失望,但眨眼后就是释然,没有关系,时机未到而已,“我听李平康哥哥说了一些往事,佛寺似乎与兔子有缘,师父下次见到了,记得护一下。”
净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未应允,也未拒绝,只是静静地凝视她。
燕商不介意他的冷漠:“看师父审视我的样子,似乎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呢。”可惜,还没看透所有。
净明避开她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中。未经雕琢的菩提珠在指尖转动,粗粝的刺痛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尖。
即使眼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此刻却清醒冷静:“托小施主的福。”
托燕商的福,吹散了笼罩在他心头二十多年的迷雾,让他看清了迷雾背后一颗颗血淋淋的真心。
黑云飘远了,月光重新洒下来。净明抬头,月亮已经偏西,他淡淡道:“贫僧送小施主回去吧,边走边聊,夜深了,夜路并不安全。”
“好啊,辛苦师父了。”燕商握住手腕,欣然答应他的提议。
无人的街道上,夜风吹动路旁高树的枝叶,沙沙的呼声藏下了两人的脚步,在夜里也隐入了风中。
“净明师父今夜是特意下山来看我?”
“贫僧是来为苏施主诵经祈愿,送其入轮回。”只不过刚走近衙门,就瞧见了福伯也往这边走来。心底犹疑之下,便跟在后面,躲在了那拐角,听见了他与县令的谈话。再后来,就是燕商发现了他。
“这样啊,”燕商抬起侧脸,装作不解,“那为何净明师父会躲在墙角,不敢进去吗,见到我出来,为何不惊讶呢,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自己不知道什么?还是——怕自己知道了什么?”
步步逼紧的疑问让净明握紧了挂在掌心的菩提珠,力道几乎要将珠子捏碎。他不是愚蠢至极的人,他看向燕商:“小施主呢,想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燕商像是心软,松开了那条勒紧净明的绳索,片刻后,没由来地问,“你们佛家说六道轮回,师父你觉得,人死后,真的会因生前善恶定夺来世吗?你猜——”
燕商停下来,一字一句,随风灌进他的耳中,击中他布满裂缝的心:“静莲死后,会入哪一道?”
刷拉——
菩提珠串在燕商的注视下掉在地上,净明错愕地盯着手掌,再回神时,那串菩提已经被燕商捡起。
她甩着珠串,抖落沾上的灰土,放回到净明被压出圆痕的掌心:“师父拿好了,丢了,可就没有了。”没有了,你就再也看不见你想寻的那人了。
“……是么,”净明合拢掌心,看向已经向前走的姑娘。佛祖言,舍此蕴已复趣他蕴。善恶业报,自有因果,但事事皆有例外,“施主为何要在意呢?”
或者说,她,真的会在意吗?
“因为,哈,”燕商停下里,回头看他,笑出声来,“人都会做错事,我也一样,可我也做过不少好事。所以,我想知道,我这样的人,死后有机会见到佛祖吗?”
净明哑口,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可她似乎依旧坦荡,自在安稳,像其余所有的时时刻刻一样,气息浅淡,近乎苍白,孱弱如病人。
净明瞳孔颤动,许多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他。
因为在大雨中去摘菩提果失足坠楼昏厥,被人救起后又感染风寒,老僧缠绵在病榻上,在日夜反复的高热折磨之下,早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突然拉住他的手,说自己犯了错,将为世人带来难以修正的恶果,焦心问他来世是否还能再见佛祖。
他那时尚且年幼,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连着几日不得回应之后,在某日太阳升起的一刻,虚弱的老僧执意起身打坐,回光返照一般,迷茫的眼神变得清澈如往昔,对着徒弟絮语:“净明,师父不会走,只是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他那时候不懂,净空只说师父病了,糊涂了。而大病痊愈之后,师父就久居禅房,寺中大小事务都交予净空处理。
他以为,是因为他不曾达到师父的期望。
许多年后的今天,净明终于能够平静问话:“小燕施主信命吗?”
“不信。”燕商回得直接,她没有必要否认。
半张脸隐在暗中,月色又偏偏落在她另一半的脸上。白与黑,明与暗,神与魔。明明可以走进光亮里,却执意藏匿于黑夜中。
“那小燕施主无需担心天地轮回。”净明笑得淡然,有些时候,皈依是枷锁,不信则解脱。
净明继续说话,说给燕商听,也说给自己听:“贫僧觉得,赵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