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滴滴清酒砸进潺潺江流,鱼十鸢立在竹筏一侧,瞧着李酌修落寞的背影。
“时予。”
李酌修回眸,疏远的眉眼让鱼十鸢心下一颠,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化作一句吭吭憋憋的话,“莫要倒光了,给我留些。”
李酌修眼底倒映出鱼十鸢憨厚的神姿,忽而一笑:“好。”
入夜,月出西南,树影婆娑。
树下,石桌端然,浊酒映月。
鱼十鸢端起桌上盛了酒的碗,抵到鼻前轻轻一嗅。
青水县的酒水卖出了天价,她曾有幸闻得几次,醇厚甘甜,与她酿的这碗味道截然不同。
这酒方子是去岁引水之时偶然所得,授方之人自称是游历天下的游士,见识过许多她不曾见过、听过的东西。
上岸时,他将身上仅有的两个铜板给了鱼十鸢,鱼十鸢没收,他便说了这个方子。
鱼十鸢暗暗记下,去岁瞒着鱼娘留了些粟,方酿成一小坛。
恰好李酌修推门出来,鱼十鸢端着碗迎上去。
“时予,你闻闻这酒和锦都的酒味道一样吗?”
李酌修接过那碗,开口道:“我尝尝。”
说罢,仰头倒尽。
入口酸辛苦涩,喉咙灼烧感四溢,李酌修清了清嗓子,道:“是与锦都之酒不同,别有一番北地特色。”
北地所属突厥统领。此族人凶猛好斗,生饮牲血,活嚼畜肉,时不时便要举兵进犯北宁,乃是北宁政治一大隐患。
李酌修倒是没有掺讽刺之意,他本想违心夸赞几句,又转念想到鱼十鸢适才说与他,让他莫要说大话,免得浪费她的期待。
思及万一有朝一日鱼十鸢尝了锦都的酒,再来埋怨他便不好说了。
便借喻北地,到时就算她有异议,也说不得他半分。
鱼十鸢生在南土沿岸,触目所及不过方寸水地,她听不懂,以为李酌修这是夸赞,遂端着碗要去给自己倒一碗,却被李酌修快一步按住了坛口。
“这酒还需再放一岁,才可造酿其根底芳味。”
见鱼十鸢目含困惑,李酌修忙迻易道:“我瞧着桂花正盛,明日我教你酿桂花酒罢,这酒及酿及饮。”
“你这坛酒所剩不多,便留着来年品尝甘冽罢。”
鱼十鸢看了一眼,果然没剩多少,便应了李酌修的话。
说来还是他把自己的酒都倒进了河里,鱼十鸢心生埋怨,遂问道:“你今日为何倒我的酒?”
“一好友不远千里相送,却不慎遇难。他生前爱酒,我携酒去送他一程罢了。”
鱼十鸢嗫嚅几番,方开口:“他既不远千里来送,定是与你极好的。眼下他入了天,也定不希望你过多伤怀。”
李酌修直直看着鱼十鸢,心下感叹她怎的那么好骗,随意一句话,她都会当真。
且不说世间情谊宛如薄雾,稍有风吹就会烟消云散。便是千里相送,可够人几度揣摩。
如鱼十鸢推测,若他是朝廷官员,所交之人亦非等闲之辈,他既被贬,定是急切着要与他摆脱干系,又怎能无故告假,千里送他任职。
古今能做到这般的,亲属尚且少见,更莫说是淡如水的友情。
不过,他确实是去祭奠人了,他的十二亲卫丧命河流,于义,他也该去走一遭。
见李酌修不再接话,鱼十鸢只当他心中伤怀,也没多言,起身去了右廊。
她家本没有几间屋子,床榻亦是顾此失彼,如今李酌修占着她的床,她就只能委身在右廊里废置的那个小榻上。
一夜无话。
晨曦破开黑幕,朝晖还未浸透大地,鱼十鸢已经穿戴整齐,精神饱满地抱着手稿去敲李酌修的门。
“时予!”
曲起的手指刚要叩响门扉,却扑了个空。
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李酌修俊逸的脸。
墨发被随意半束,他还穿着那身不大合适的挂衫,瞧见鱼十鸢,微微一笑,问道:“做甚?”
“认字。”鱼十鸢扬了扬手里的书页,答道。
李酌修倒是诧异了一番,没想到她连只笔都拿不出来,手上竟有麻纸。
“好。”
昨日鱼十鸢和李酌修说了那片“巨大的纸张”,李酌修便自觉踱步到空地前,从树上随意捏了根轻条。
李酌修缓缓蹲下身子,一篇《幼学琼林》洋洋洒洒落地。
鱼十鸢捏着手稿,欲言又止。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李酌修一字一句点着地上的字,看向鱼十鸢,示意她跟着读出来。
“时、时予,我想学这个。”鱼十鸢咬着嘴唇,犹豫地将手稿递过去。
“这是什么?”李酌修接过来,垂首翻了几页,忽微攒眉。
“我阿爹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