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里丞相的如日中天、她的宠冠六宫不知多少人眼红。如今,丞相倒了,她又总是病着,自人人都争着抢着当下一个丞相,下一个贵妃。
“娘子……”星兰小心翼翼拉她的手。
“没事,”她反过来拍拍星兰,“我知道,这对陛下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她低头,笑了,笑自个儿。
“只是……”
只是想起了她已经去了天上的孩子,想起了自己这也许再也无法为陛下诞下子嗣的、破败的身子。
“罢了,”她叹口气,重复给自己听,“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些人哪掀得起什么风浪,在陛下那儿碰了壁,也就消停了。”
她自个儿还盼着看来年春暖花开呢,又哪管的了那许多。
说着,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又停下,她忽然想不起自己该做些什么。
窗外风在呼呼作响,门窗的声响也不停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吵闹、追赶,而她在原地,跑不动也追不上。
像被洪流抛下的石子,沉在河床,水从周身流过,刀割一样疼。
“娘子,”星兰扶住她,“今儿没午休,不若这会子歇息歇息吧。”
兮月脑中木木的,似乎应了一声。
她随着星兰的力道走着,坐到床边,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鞋被轻柔的力道脱去。
像蜕去粗糙的皮,露出毫无防备的内里。
两只鞋被整整齐齐放在脚踏旁。
她伸手,拉住星兰的衣袖。
“娘子您快上床,仔细冻着。”星兰起身展开厚厚的被子,提着前头等着娘子钻进去。
兮月看着毛绒绒的被子,白得刺眼。
想到雪天里天空为枯木盖的被子,也是这样的白。
收起腿,挪着坐到了床上。
被子被星兰拉着从脚底盖到腰上,边边角角都摸着向里窝好。
兮月看她忙完,又拉她的衣袖,“兰儿,坐我旁边,好不好?”
星兰看着床边,娘子这两个月里多是卧床,这儿向来是陛下的位置。
脚踏又太矮,她搬过来一个木凳,挨着床边儿放好。
兮月拉着星兰的手,像攀着一根浮木。
丞相入狱,她心上的那一块仇恨褪去色彩。新的血肉柔软、敏感到刺痛,还没鼓起勇气伸出感知世界的触角,就又被熟悉的酸涩痛苦包裹。
她甚至怀念在丞相府中为了生存,罩在自己心上厚厚的壳子。
现在亲手剥开,却找不到,安不回去了。
她问:“兰儿,丞相入狱,你可觉着开心?”
星兰抿唇,低声道:“娘子开心,奴婢就开心。”
“现在想来,又谈不上开心,”兮月道,“似乎事情总是这样,眼前的苦难让人看不到后头,等眼前的过去了,才发现一个接一个,无穷无尽。”
顿了下,“也怪我,总是杞人忧天。”
“不是的娘子,”星兰盖住她的手,“不是您的错,再如何,也是老天不公,一次又一次,让咱们如此艰难。跌倒的次数多了,您是没办法了,不敢开心了。”
兮月被她说笑了,“哪那么夸张?还不敢开心了。”
星兰神色认真,“娘子就该一直开开心心的,您得多为自个儿想想。”
“你啊,”兮月嗔了她一眼,小声道,“天天在这儿挑拨离间。”
“哪有,”星兰笑笑,“多为自个儿想想,也不耽误您对陛下好啊。”
垂下眼小声补充,“什么选妃、立嗣,陛下若不会因此为难您,您就别拿这个为难自己,也别放在心上。”
兮月惊讶地看了星兰一眼。
星兰说完这句话,肩都塌了下去,身子缩起来,像个鹌鹑。
兮月笑着压低声音,“记住,这种话,也就在我跟前。”
星兰赶紧道:“娘子放心,奴婢又不傻。”
“行了,”兮月努努嘴,“去给我倒杯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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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御忙完回来时,天已黑了。
平日里他在飞雲殿忙政事,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得闲。
兮月调侃:“陛下一天都在御书房见大臣?还是有什么事要躲着我?”
宫御松了口气,笑言:“娘子明鉴,吾又哪儿敢呢。”
搂着她往里走,“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只是怕那些话污了你的耳。”
“油嘴滑舌,”兮月一个眼风扫过去,娇嗔,“那结果呢,忙这么晚。”
“都布置下去了。”宫御郑重道。
路过桌案时,他随手捡起桌上的蜜饯扔进嘴里,也捏起一个喂到她唇边。
兮月抿进口中,把他还抵着她唇的手指掰下去,恼了他一眼。
半侧过身,亲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