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将云夫人领到内室时,天边红云斜露,早过了凤仪宫惯常午睡的时分。
门帘揭开的瞬间,北风窜进内室,满室缭绕的檀香味混杂着涌进地龙熏腾的暖绒气流中。云夫人的眉头因着过分浓烈的熏香气息而现出微不可查的痕迹,眼神下意识暗暗环顾。
气味是从桌案边一盏岫岩玉炉挥发出来。
隔着玉炉,气韵华贵的年轻皇后肚大如箩。她身上罩地保暖严实,怀里搂个暖手炉,倚靠着椅子一侧,更显体态倦怠。
云夫人依制前来谢辞,自不忘问一句:“娘娘交代的事情臣妇会回去悄悄办,不知娘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卫令姿眼神落到桌案上:“夫人看看这个。”
两页稍显晕皱的纸张正摊开在桌案的宫务册子旁。
云夫人循着视线细看两眼:“这是……”
“是先前本宫为陛下草拟的纳妃人选。”卫令姿解释道,
好似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不解,云夫人眼底浮起不明之色:“臣妇愚钝,请娘娘明示。”
“上头的贵女都是永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家世,当中不乏出身簪缨世家的显赫门庭,本宫有意让留侯从中择一迎娶。”
听到卫令姿的回答,云夫人反应平静,如古井无波,令人感觉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陛下娘娘是君,留侯和臣妇是臣,留侯的婚事娘娘拿主意就好。”
事关留侯,她甚至连句质疑之声都没有。
如此难以掩藏的疏离意味,卫令姿自然感觉得到。
“留侯的婚事早就该办了,皆因家国之事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她示意云夫人落座,透露出深谈之意。
绿珠见状,便在一旁为二人准备清茶。
云夫人盯着绿珠的动作,坐到了离卫令姿不远的位置。
卫令姿的余光一直试探着眼前这个貌似恭谦的妇人,悠然开口:“或者夫人觉着……谨王的妻族关家是个好选择吗?”
状似心血来潮的一句话,让云夫人表情滞在嘴角。
她僵硬移开目光,但看卫令姿一副无意提之的模样。
卫令姿恍若不觉,不紧不慢道:“夫人长居侯府可能没听说,年前谨王妃进宫向本宫表露出撮合之心,但被本宫推拒了。”
诧异于眼前人的坦率,云夫人眸色动了动。
但她又随即低下头去,与之眼神相避,良久才态度朦胧道:“娘娘推拒,定有陛下和娘娘的考虑。”
说话间隙,绿珠正当其时将备好的清茶奉上。
“先梁一派里郭秋庭已经算得有远虑的,早先为让妻儿回去过年还千方百计辗转求得中山郡公的照会。”
于是卫令姿长长叹出一口气,将手悬置于茶杯上,让手心更添暖意,兀自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月余的行程郭家人好不容易回到邯城,结果那些守城兵不知变通,信手缴了照会,激得郭家幼子在城门口就动了手。”
“人被押到闻不休跟前,扭打的两人都一道以《大周律》笞了四十,郭家幼子这个年都是趴着过的。事情写在折子送到永京,被承阳殿压了下来,郭家自觉理亏也不敢在外头声张。”
她露出怅惋之态,偏又故意夹杂在留侯的婚事考虑间提出来,将这个话题说得持正中立。
提到了邯城的事态,云夫人才流露出些许在意:“中山郡公的照会都不顶用?”
“闻不休要是懂得变通,就不至于在南陈穷途末路了。他承的是陛下的恩遇,除了陛下的明旨谁的账都不买。”
卫令姿回道。
如玉葱般的纤纤指节在袅袅茶气中游走,氤氲的气流将她双颊映出几分柔和,隐在长睫之下的眸中神采,在斜阳暮光中看不太清明。
“闻不休在永京还有个儿子,他倒不怕郭家将郁结都发泄到他儿子身上。”云夫人出言轻缓。
闻言,卫令姿指节微曲,复手掌轻拨,将茶气拨散:“闻不休盛名在外,当下兵权在身,据守邯城,有恃无恐,武将一代又鲜有对手,于御宇内外都成威慑。郭秋庭降臣之身,怎会不投鼠忌器?”
“再说,中山郡公同郭家非亲非故,一纸照会无关痛痒,郭家要由此以为中山郡公会为之竭力维护就未免太过天真了。”
说的是郭秋庭,然此大势之下……投鼠忌器的何止只是郭秋庭。
“夫人?”
看着云夫人一副凝然无言的模样,绿珠轻唤一声,卫令姿方觉眼前人已经恍然失神。
看在眼里,绿珠则默默将手中茶水往云夫人方向多奉了一寸:“夫人请用茶。”
卫令姿掠了云夫人一眼,随即定睛于她视线落处:“夫人何以如此出神?”
落音之间,云夫人投射于宫册的目光稍移,随之处变自若地掩饰:“娘娘屋里这方玉炉,好生养眼。”
宫册最近处,是她进门时打量的玉炉,饶是只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