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茶馆
从茶楼到她住的酒店不远,雨已停了,许倚棠决定步行回住处。港城的街道窄窄一条,两边高楼密密麻麻,与北城宽阔的十二车道完全不同。
雨才停,街上行人稀少,丁丁车驶过去,叮当叮当,载着她的魂远去,躯壳机械地拖着脚步回到酒店,房间在五十三层,可以看山景,堪堪十平米,一晚上也要千多元。
既是失了魂,人便有些恍惚,一碰到床便栽进去大睡,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这时魂回来了。
走到玻璃窗边,隔着纱网朝外望,许倚棠定定看了一会儿千元山景,才简单收拾自己一番,坐五站地铁,再步行一百米,到琼海会馆去。
算来已有两年没回过港城,班主知道她要回来,连call几次邀她今晚到会馆小聚,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到会馆时,正在演《帝女花》,唱声被风吹过来,格外好听,许倚棠便从熟悉到小路绕进去,走进场馆来,靠在门边坐着。
场下人影零落,票友一如既往不多。
许倚棠听完一曲,忽然觉得心头有些酸,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直到收到领班的信息,问她到了没,这才往后台去。
旧友见了她,又哭又笑,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笑,挨个拥抱过去并寒暄后,许倚棠觉得自己体内回来了些生气,感到指尖热烘烘的。
笙妹问她在北城近况如何,是否已演上大导演的片,爆红后可否给小会馆带带生意,许倚棠笑着说:“在几部网剧里打酱油罢了,都快要混不下去吃不起饭了,反倒想回南边找个倚仗。”
大家只当她谦虚,都知道她去了北城后就不愁近百万的医药费了,猜想现在只会赚得更多。
化妆间里闹哄哄的,领班倒是有些怪,一直站在门口,眼神时不时往外瞟,忽然有人近来,他的目光胶着在来人手里捧的巨大红玫瑰束上,然后转向许倚棠。
捧花的人说这给宋小姐。
笙妹“哎呀呀”叫起来,推了她一把,:“宋小姐果真名角,两年就回来这么一次,就碰上票友送礼来。”
许倚棠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领班连忙上来接过那一大捧,小心翼翼立在一旁的桌子上,“说是宋小姐肯定是你啦。”
许倚棠狐疑瞟他一眼,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黑色身影,正是周北则,她心下便了然,第一反应是去看领班,指尖温度转眼变凉。
领班不知她面色变化,在周北则进来时就迎了上去,热情招呼着:“周先生,好久未见。”
周北则还是穿着清晨那一身黑沉沉的考究西装,头发显然打理过了,往后梳着油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眼镜,周身气息比清晨少了几分冷,他开口叫她:“宋小姐。”
许倚棠确认自己并未同他做过自我介绍,想来她的背景已被调查完全了。
领班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周先生。”加倍恭维。
笙妹从凳子上坐起来,她是武旦,一个女孩子长到一米七八的个头,在这边极少见,这一站,连着长长的头饰,竟赶上和周北则一般高,她说:“花是你送的?”
周北则点点头。
笙妹向前两步,看起来像在护着人,“怎么知道今天这有宋小姐?连我们都是下午才知道的。”
许倚棠知道笙妹在替她操心,怕领班把人给卖了,连忙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立即伸手攥住她衣摆,表示没事。
周北则双手摊开,像过安检被验身似的,随即微微往前躬了躬上半身,目光越过笙妹,对许倚棠说:“我前几年在港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过来听的,不过那时候眼睛受伤,行动不便,总是坐在二楼特厢里,难怪你们不认得,是我的错。”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许倚棠觉得这人此时虽表现得雍容闲雅,实际上是一头狼,等人放下防备就会露出獠牙。
眼前这样的男人,笙妹则见得多了,虽说戏曲已不再是时下流行的消遣方式,但圈内依旧保留了古时捧角的风气。这时只当周北则是个捧角人,看上了许倚棠。
现在的捧角人同过去又不一样,沾了现代的算计。百年前捧角,千金万银地砸进去只为求一笑,现在人捧角,送几束花、请几次饭,就要动手动脚。
何尝不是一种世风日下。
许倚棠估计周北则身份不一般,不是普通的票友,怕笙妹因为自己得罪人家,遂说:“怪不得有些面熟,我记得周先生的。”
“不耽误大家下一场,我们出去聊么?”
许倚棠背好挎包,和笙妹拥抱了几秒,同其他人道别后,和周北则并肩走出去。两人慢慢走到廊檐下,头顶是葡萄架,这个时候叶子绿油油的。
许倚棠先开口:“周先生,我得罪了唐家。”
唐严二字滑到唇边,出来的时候变成唐家。
周北则似笑非笑说:“我不怕得罪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