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鲜红昳丽的血,混沌得就像白色山茶独自开到荼靡,在沾染污渍和鲜血后,绝望地凋零。
一切的一切都宛若以“独钓寒江雪”结束的孤寂、以“天地一沙鸥”终止的空镜,给下一段记忆埋下刻骨铭心的伏笔。
——梦境在此戛然而止。
重回黑暗,一端是被魔魂火焚烧至死的“她”,一端是疾病缠身的“她”,二者中间,则是现今长眠不醒的她。
垂死梦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文天祜喘着粗气猛咳半天,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今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医家课堂。
她趴在临窗一侧的案牍上,面前的木笼装着一只教习发放的实验白兔。
蕴藏“君主之官”心脏的胸腔仍在隐隐发痛,文天祜摸了摸被冷汗浸湿的鬓角,绞痛令她顾不得其他,只先低头掏出腰间芥子袋中的尺素,刺眼的光芒让她瞳目一缩。
如今,方过子时。
半夜里的医家厚朴教学楼寂静无声,偌大的解剖教习室早已空无一人。黑黢黢一片中,仅有几盏长明灯还亮着,其他的在子时后已自动熄灭。
尺素丢回芥子袋中,文天祜匍匐挪至案牍右侧,掏出常备于此的草叶纹青铜镜,定睛一看:她的瞳仁拥有生命一般隐隐滑动,逐渐由一化二。
果然,重目又自动开了。
文天祜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
方从记忆漩涡中苏醒,“奇恒之腑”中的神魂魂火还在躁动摇曳,重目一时难以关闭,文天祜的夜视能力因此极强。
从她仰卧的视角望去,檐雨如绳,微凉的水渍从窗外倾泻而来。
明明前半夜还晴朗一片,后半夜似乎突然变了天。
但子时不愧是观天象的最佳时机,即便下着淅沥小雨,夜色仍然澄明。
风清月朗,旖旎成水墨。
文天祜仰望星空良久,强迫自己忽略梦魇与疼痛的干扰。
——在这里昏睡之前她在做甚么来着?
忽然听得周围有细碎的声音,文天祜抻长脖子去瞧,竟是桌上的白兔正翕动着啮齿啃咬饲料。
——对,实验,医家地官邦教邬采的解剖实验课。
文天祜又是一声长叹。
鸿都门学院派医家传承者邬采,这位地官邦教出身白屋寒门,天赋不高但足够努力,平日里最瞧不起那些恃才傲物、上课游神的乌衣子弟。
除了恃才傲物,文天祜真是完美踩中邬采的雷点:
天雁国医圣手文兰因之女,医家重目天赋者。
至于对待课程……
先不谈医家重目的绝对优势,只说桎梏:受医家重目的杀生限制,文天祜一般无法进行杀戮。
重目之所以被世人称作医家重目,就是因为它被世人公认:只能救人而不可杀戮拥有神志的生灵,即不可杀人。按这个基准,魔族怕也是杀不得,
——你说不杀,只是伤害生灵呢?
——可以。
但杀生即自戕,伤敌一干自损一干的自毁式攻击,到头来杀生变成了此生一次的“杀自我之身”。
这样的公认落实到个体时,会形成怎样具体的限制尚不得知。
这类天赋者毕竟万里挑一,文天祜只知母亲文兰因与她自己的限制。
重目的桎梏对于文兰因来说十分宽容,除了禁了她刀剑类的本命武与直接杀生,似乎并无他限。
但对于文天祜,除了以上两种限制,还额外表现在,一次性不能闻并见着过多的血。一旦违背此则,文天祜便会原地晕倒并陷入梦魇。
因为不想在课上昏倒,课前文天祜找到邬采,表示自己被重目限制杀生,不可大量见血,可能无法参加解剖。
邬采耐心听着她的解释,直到文天祜提出不参与解剖,她柳眉一拧,毫不留情地拒绝:
“血不可见大量,也就意味着你是能见血的。解剖作为医家必修课,你不学,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学分。
“天赋给你是用来作于实践的,不是让你盯着所谓桎梏偷懒的!
“历来医家重目的天赋者倘若真都如你一般不实事,哪来的国医圣手?!”
说罢她便佛袖而去。
见她不同意,文天祜挠挠头,也不争辩,只长叹一声,踱回窗边自己的位置。
坐下后她便盯着窗外发呆,邬采见了虽有不满,但并未在课上直接发作。
直至一位不太相熟医家师姐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天祜师妹!”
文天祜扭头去看,是位身材娇小、吴侬软语的师姐。
她笑容亲切,身后甚至跟着她那一头白发的显眼师弟季素问。
入内门刚过半年的小师弟,身形纤长却单薄得如同久病的雏鸟,毫无存在感地跟在文天祜叫不出名字的师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