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定要活着”刺得少年眉头皱起,梦魇泛起涟漪。
他明明没醒,还栖身在简陋的柴房,却觉得耳边有风和马蹄奔鸣——左右摇晃的车厢和湿雨黏稠的山洞,因为躲避搜寻而落进脖颈的土屑,暗处破开的刀锋,被劈开的后背……
跌出去的感觉震动了江酌的眼皮,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要死,脑子走马灯似的过,最后记起的,竟是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埋雪里吧,我没有这个儿子。”
潮湿的雪滑进衣领,不到一岁的孩子哇哇大哭,冬雪刺骨,刺得他骤然睁开眼睛。
江酌一身冷汗,倏然坐起来,敷在额头上的帕子跟着掉下,把坐在身边打瞌睡的元春惊醒。
“你醒了!”元春脱口而出,反应了一会儿才起身,把帕子捡回来。
江酌却骤然把目光投向她,盯着她捡帕子又看她端水盆,眼神凌厉,是即使月光微弱,也能看得出的凶狠又防备。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对了,吃药!醒了要吃药,张大夫说吃了药就好了。”元春张口想说什么的,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抿起了唇,眼睛胡乱看向别处,尴尬的碎碎念着离开柴房。
她离开得没有犹豫,脚步慌乱,江酌盯着她的后背,眼前从一片眩晕昏黑到渐渐清晰,忽然有了印象——
他记得这个人,在上山见过。
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被他一口呕血吓得不清,还敢上前试探他是否活着。
江酌收回目光,看向四周。破败的木房,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柴火,不亮的月亮染上灰蒙的窗子,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连油灯都没点半盏。
想来自己是被这农家女捡回来了。
当时他被人追杀,躲上山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更没有精力去判断对付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敌是友,只能装死,让她放弃。听到她离开,江酌松了一口气,没想过她会去而复返。
江酌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情绪,衬着那昏暗月色,面无表情地想,还挺心善。
元春手脚麻利地把药倒出来,眼神却有些放空,端着药碗在厨房里站了许久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回去,心里对那人的眼神尚有余悸——张大夫说过他不是好人。
也说过,扛过这一夜,应该就没有性命之虞了。
那,喝完这碗药,就把人赶走吧。
元春拿定主意,长呼了口气,出去时察觉天快亮了,就又从正屋后面绕过去。
只她不曾想,自己刚走到门口,就同方才还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人打了个照面——苍白的面容倏然贴近,目光低垂、长发凌乱、衣衫不整、明明狼狈,却并不叫人觉得他难堪。日月同悬,天光隐隐,他只有半边脸被照得清晰,荡漾出波光粼粼的破碎。
元春往后退了半步,躺着时只觉得他清瘦,倒不知他竟这般高,还没站直,就比她高出了半个脑袋:“郎君怎么起来了?”
江酌神情艰难地撑着门,目光很低,他看起来不大清醒,只用余光看她,低哑着声音:“我先走了。”说完不等她回答,错开她就要走。
元春却——这人睫毛好长啊。
她脑子一懵,等反应过来时,手比脑子快,先一步把人拦了下来:“不能走。”
江酌看向被她抓着的小臂,无甚表情,反手挣了一下,轻轻的,没挣开或者说挣不开,虚弱极了。元春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村口大榕树根底下捡过的那只流浪猫,陡然遇到好心人,说什么也不肯轻易跟她走,还要反手挠她一下。
元春也不知自己怎这般冒失竟抓了人家的手,悻悻松开,脑子乱成一片,磕磕巴巴解释:“昨日好险,再晚些郎君可就没命了,现下刚醒,还不知身子如何,目下若是走了,怕是要死在外头……夜里的村子吓人可怖,有野猪还有狼,说不准就要把郎君叼走了果腹。”
她提高了声音恐吓,江酌却不为所动,轻声:“是吗?但不走,兴许会死在你家。”
被人说中了心事,元春有些羞赧,连忙:“呸呸呸,郎君看着好好的,怎可能会死?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醒过来,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山神老爷保佑!”
江酌摇头,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伤至如此,还不知救不救得活,如今丰收时节,若是不好,”他偏头咳了几声,掩住薄唇的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瘦弱,衣衫松松垮垮,更添病气几分。他顿了顿,才又轻吐了两个字,“晦气。”
元春听他说话文邹邹的,模样又清秀,怕不是个读书人,境况如此,还说这样轻贱自己的话,于是抿了抿唇,更犹豫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不像坏人,况且他看起来伤得不轻,说话都费力,能做什么坏事?怕是她一棒槌都扛不住。
“……我家常招待过路人,重病的不是没有,年前除夕,有个外乡的婶婶急去定安郡求医,歇过我家,后来好了,特来谢我当初没收她银两,郎君若是怕给我添麻烦,等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