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顶喉。
云销雨霁。
那把银光锃亮的利剑抵在领舞的喉咙上,割出一条血丝,血液沾染了剑峰。
瑞王又颤颤巍巍地扶着把手,腿肚颤抖地坐回了座位。她大口喘着气,近乎瘫软,陷在冰冷奢华的冷翠座椅里。
很快便有两名强壮的仆从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领舞者的肩膀,钳制他的两条胳膊。又是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短刃落地。其上的寒光刺眼。
领舞规整的发丝散乱开,一半碎发掉下,遮盖住了他如画般妍丽的半张脸,另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面目狰狞,眼球微凸,恶狠狠地瞪着瑞王,继续悍不畏死地辱骂:“谢长乐,你这个狗东西!你个杂碎!杀我一家七十六口,我母亲的头颅现在还在棺材里盯着你!你党同伐异、残害忠良,呸!你个下贱小人,你不得好死!”
那两名仆从起初没反应过来,之后才拿出粗布,粗暴的堵住了舞男的嘴巴,后者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呜”声。
季竹月收剑入鞘,站立旁观。
在大燕国,乐师与舞师并非讨喜的职业,都是下三滥。尤其是其中的男人,相当于是独属于主人的小倌,却得不到小倌应得的报酬,鲜少获得私人财产,也没有赎身的机会。他们多半是获罪官员的家人,若犯大罪,男子充奴,女子斩首。
这个时代,有些权势的官员都会蓄倌。但像瑞王这般,让仇人成为府上舞男,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开刺杀的,依然极为罕见。充分暴露了其管制的松懈。
危机解除,瑞王也坐直身体,又反应过来,怒从心中起,指向舞男,高声命令:“你们两个还在呆站着,是死了吗!还不快将这个贱人拖下去,速速……速速杖毙,即刻执行!”
那名领舞被拖拽下去。
四周重归寂静,只能听到瑞王粗壮的呼吸声。
季竹月又上前一步,行完整的拜见大礼,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对瑞王请罪:“方才的状况实在危机,草民出手突然,没有提前知会,惊吓到了冕下,请冕下恕罪。”
瑞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还没有彻底冷静下来,只闻声看向季竹月的方向。观她言语铿锵,脊背挺直,又一袭绿衣,如一株欣欣向上的翠竹,瞧起来英姿勃发,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郎。
于是平息了呼吸,询问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女郎?”
这便不是季竹月适宜回答的问题了。她垂下头颅,便听得脚步声,是季梅行跪在了她的身侧。
季梅行代她回话,言辞简练:“此人乃是臣的家妹。小妹初出茅庐,实在蠢笨顽劣,惊扰到冕下,请冕下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对她从宽处理。”
季竹月的眼神下瞥,盯着面前的地板,作恭敬状。
这便是给足了面子。瑞王顺势借坡下驴:“季大人说的、说的有理!你妹妹实在纨绔,行动突然,吓到了本王……却也是实打实的救了本王一命。你们且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之前说出的高品阶官位的承诺,只是她在危机时刻的胡言,当不得真。
所幸,季竹月也并未全然相信她的说辞,此时也并不意外。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回冕下,臣已是官家子嗣,衣食住行皆无所缺。只是感念您的恩德,实在不敢在您的寿宴上见血,恐耽搁您的运势。草民斗胆请柬,不如将那刺客的杖毙拖到明日,您的寿辰过了,再执行也不迟。”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话多且密。
还未彻底走出刺杀阴影的瑞王听得头疼,左耳进,右耳出,估计着无甚要求,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瑞王为人荒淫,喜好美色。连寿宴都隐含着纳美的需求。
是以这次的寿宴,除了官员们及其姐妹到场,家中未出阁的男子,也都被要求前往。爱惜名节,不喜瑞王,或是已有婚约的男子大多称病,拒绝前来。愿意前来的男子,也是仰慕瑞王的权势与地位,期盼谋个好前程。
寿宴开始前,女男宾客分散而居,待正式开始,便会择一处极尽奢靡的院落,容纳所有客人。
只是今日突遇刺杀,再不合适举办的奢靡热闹。瑞王做主,挑了一座宽敞冷寂的庭院,正在梅园一侧,坐落于白茫茫雪地之中。
四周冷寂。
大雪稍霁,只压着积雪的梅树枝头颤抖,不堪重负,抖下成团的雪。
季竹月刚刚救瑞王于水火之中,与长姐一起,坐在瑞王的下首位置,满桌的凤髓龙肝,一时间殊荣加身,风头无两。
她现在面前的酒水,确实是瑞王珍藏多年的好酒。
酒水澄澈,蒸腾着滚滚热气。
季竹月尚在温酒。却感受到了一道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于是放下杯盏,抬起眼,透过层层白雾,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非常漂亮。
睫毛纤长,眼尾低垂,让人联想到其绷紧的唇线,冰凉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