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亚洲红着脸从办公室跑了出来。如果老师说得没错的话,搬家到澳大利亚也不是不可以。晚上回家,他迫不及待想要给妈妈分享关于澳大利亚的消息,他知道澳大利亚在南半球,那里有很多动物,那里可以开麻辣烫店,他不介意搬家到澳大利亚。
“妈!”他一回家就大喊。妈妈在厨房里,应和道,“哎,放学回来啦。”
窜进厨房,他看见妈妈正站在灶台旁边,扭头说话时头上的新疤特别深,深得发红发黑,她的手上全是伤,右手的指甲也劈开了,伤口就像是被刀切过一样锋利,别说纱布,连创可贴都没有贴,裸露的伤疤记录着昨晚的赤膊的尖叫声和切肤的恐惧。
一切再次浮展在厨房的方寸天地里。
“妈。”他喉咙哽咽,语言被黑暗的回忆震慑住,变成含在口里的缄默。
他有好多关于澳大利亚的话想说,也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爸爸究竟为什么要打你,去不去澳大利亚他都可以,只要不吵架,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还有就是,你的伤口疼不疼,怎么才能让你的伤好得快一点。可他都没有说出来。
见他愣住,妈妈将他一把搂进怀里,“洲洲不怕啊。”
听到这句,他的眼泪喷涌出来,不是的,妈,你不用安慰我,我一点也不害怕。泪水流了一脸。妈妈摸着他的头,顺到他的脊背,说,“洲洲,就算哪一天妈妈和爸爸分开了,妈妈不在了,你也要记住,妈妈爱你。妈妈永远爱你。”
那天晚上,丁亚洲第一次听到爸爸妈妈提到离婚这个词。他们没有打架,也没有吵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时钟滴滴答答,一分一秒都度过地异常缓慢和响亮。
分开,于父母而言,是平静的。于丁亚洲而言,是分针响亮的敲打声。
他不想,他很不想爸妈分开,不想他们离婚。他更害怕回家了,可以在放学后躲在教室后排,几十分钟,到好几个小时,闲发呆,有力气的时候,就在社区活动中心打好几小时篮球,在街道上蹦跶,和买菜的大爷大妈聊天,就是不愿意早早回家。以前他怕回家碰到爸妈吵架,他现在害怕回家看到家里空空荡荡。
冬至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躲在学校一楼走廊里闲溜达。
物理老师说,雪花聚在一起,会变成一种多孔结构,会像蜂窝煤一样,形成很多缝隙。这些缝隙就像储物柜里的小格子,有一部分声音跑进去就会被吸收掉。
说白了,雪会收集声音。
所以下雪的时候,世界就会变得安静许多。没有平日里那么喧嚣,万物静寂,亦没有时钟的声音。
他不用恐慌,亦或悲伤,可以专心看这些数也数不清楚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丁亚洲数着雪花,心里想着物理老师的比喻,越想越美妙。此时此刻,他在数雪花,希望大雪能够一直下,他可以在这里一直数雪花。可雪终究会停。也许雪花是喜欢声音的,所以雪花才在收集声音,但是就算再多的雪也不能完全将声音收集起来,还是会有声音溜出来。他和雪花一样,无法实现在来到这世界上的小小心愿。
难怪古代的诗人看到月亮,看到江水,看到雪花,会生出那么多的悲叹。他们应该都有没有完成的心愿吧。
雪花会不会想,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一趟。雪花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实现吗,如果知道了,他们还会降落在土地上吗。
他的眼泪,涌出来,安静的大雪里,他听到了遥远的错位时空里,穿透古今的悲哀。心中一股淡淡的,白得透明并冷冰冰的惆怅,缓缓升起来。
正难受时,他看见了在操场里撒欢的周苏子,小小个头,跑得飞快,绕开了校工的眼线,在雪地里招摇。她很快乐。周苏子成绩好,大家都喜欢她。周叔叔每次来开家长交流会,头都昂得很高,一脸骄傲的样子。凭什么她是个天才,他却不是。凭什么他不够聪明,成绩不高不低,凭什么他没办法让爸爸妈妈骄傲地来开家长会,凭什么。凭什么他的爸爸妈妈就要离婚。
本来想去欺负周苏子的,让她哭,让她难受。
让冰雪带给他的忧愁撼动冰雪带给她的快乐。
可他凑到周苏子身边就心软了,大雪掩护了他步行的噪音,隐去了他的行踪,她没有发现他靠近了,蹲在墙下专心找着石头,他一瞬间就后悔了,自己悄无声息的靠近很卑鄙,不光荣。
他不是个天才,关周苏子什么事。他怎么会这么小气。可周苏子就是个小气包,特别爱生气,溜跑了两圈就气呼呼说要回去找丁叔叔告状。他都找不到的人,她能找得到?他看见周苏子离开了,便走到她刚刚堆好的雪人旁边,给外头加固了好几层厚厚的雪,又捡来一堆落叶,给雪人做了一身衣裳。
晚上十点多回家的时候,他爸妈不在家。楼上的租客急冲冲逮住他,“洲洲你怎么才回来,你妈在三院急救,你赶紧去看看你妈吧。”
急救室里,有出了车祸断了胳膊的大叔,有咳嗽要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