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是不请自来的混蛋,总在夜半三分叩门,寄生在清甜均匀的呼吸中,汲取来之不易的休憩和安心。
有一阵儿周苏子不敢轻易入眠,睡着了就会看到悬于颈上硕大的手,捏住她的脖子。沾满污秽的虫子会爬行在指甲的缝隙里,不等她尖叫,就流进她的嘴里。喉咙被卡死了,她发不出声音。只有大手在流畅地发言,他以不同的低沉嗓音恐吓,在看到周苏子哑声后就抬高音调,变得兴致勃勃。
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里,周苏子不会尖叫,也不会啜泣,她看见过爸爸妈妈惊恐的姿态和海老师汗流浃背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不会再给大人们添麻烦。
她造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的懊悔早已超越了她的恐惧。
周妈妈请了好几周的假在家陪伴她,每到夜晚就会在厕所里偷偷地哭,连周爸爸也不知道,只有睡不着的周苏子可以听到,开卧室门的声音,开厕所门的声音,哭声,水声,关厕所门的声音,关卧室门的声音,夜晚的声音,还有她自己在心里默念妈妈对不起的声音。
周爸爸会变了花得给周苏子做好吃的东西,葱爆大虾,水煮肉片,葫芦鸡,松鼠鱼。可她没胃口,吃不了几口,爸爸将热腾腾的饭菜在厨房的案板和餐桌上端来端去,不嫌麻烦,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周苏子有一次没忍住,看到爸爸端起大锅,撤回厨房的时候,小声说,“爸爸,对不起,你做这么多好吃的我都吃不掉。”
周爸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仍是响亮,“苏子爱吃什么,爸爸都给你做,能吃多少吃多少啊,不强求。”
海老师也住在颜乐小区里,总在周爸爸和周妈妈有事的时候来串门,串门时带着本唐诗宋词,在周苏子坐在窗前发呆的时候,就给周苏子念叨,“看哦,杜甫滴诗饿就不是很喜欢,饿就喜欢李白,苏子,你来给老师念念,老师给你画画。”
不管周苏子念得快还是慢,只要她念完,海老师就能画出一幅画来。
直到听见小区其他孩子在楼下响亮高昂的玩耍声前,周苏子都不知道自己念诗是多么有气无力,她见海老师眉头紧皱,在眉心夹出一个川字,停下了朗诵,“海老师,对不起,我读的诗没劲儿,没意思。”
海老师说过,李白这个人一生旷达浪漫,不拘小节,想来他写的诗也不应该念出来像是苍蝇嗡嗡在叫。
海老师皱着的眉头对上周苏子自怨自艾的小脸儿,他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诗也,抒情言志,凭心而论。李白都不一定比饿娃读滴好,饿娃读滴很好,老师觉着好滴很。”
周苏子低着头,她没看见海老师在画上加了两笔。
“饿娃过来。”海老师把她叫过去,她坐在海老师旁边。
海老师坐姿特别肆意,总是分开|腿,占很大的地,她挪坐几下,仍看不太清画,就站了起来。
海老师见她站起来,两条腿合成一个Y字,端着笔的手摇了摇,“饿娃过来瞧。”
周苏子靠近一看,画作上从左起至右结,曲线笔墨恣意流淌,像是真的河蜿蜒在纸面,留白浅处有阳光铺照,墨色沉郁是石壁岩峭,沟壑盘旋,瀑布湍泻。
她不禁惊讶赞叹,小小纸面上竟然可以装下这么大的天地。
很违和的是,本应表达粼粼波光的留白水面上,有两个碍眼的黑点,一大一小,是一捺一撇。
她蹙起两颊,不解地看着海老师。
“怎么啦,老师画滴不好看么。”
周苏子使劲摇了摇头,小脑袋朝着海老师凑了凑,“好看,除了这两个点。”
海老师咂巴一下嘴,往后一靠,放下笔,“你看这两个点是什么?”
是平静无波水面上的湖心石,还是没有完成的水波纹,是天上太阳的映射,还是漂游在水中的断枝,都不像。
海老师伸出手指,指了指他们俩,“这个,是两只苍蝇。”
苍蝇?周苏子看着那两个黑点,带着逆锋推进,逐渐粗旷的浅墨。是他们俩?他们俩是两只苍蝇?海老师的用意太高深了,她实在是能不理解。
“对啊,大滴是饿,小滴是你,咱俩是两只苍蝇,在画里一起看李太白塑造的山河美景。自由惬意,来去自如,妙啊,妙啊。”
海老师说她们俩是两只苍蝇,周苏子憋了一口气,不满意地说,“海老师,没有这两笔就更好看了。”
海老师脸上还是笑着的,“都说了这两笔是你和我,是最重要滴,这画没有咱俩看还能是这画吗?千江水有千江月,万里山有万里云,可这个,”他伸出沾了墨汁的指头,点在画上,“这一副美水秀云,雄山旭日,是咱俩看着哩,是咱俩滴景。”
“海老师你要当苍蝇就苍蝇,我不要,老师你画一个我上去。”她把笔放到海老师右手的虎口。
海老师没接,点在画上的手指摇啊摇,“不不不,咱俩不重要。”
周苏子挺起身子,声音都有劲了,看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