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说,县丞恶业深重,当初毫无悔过之心,如今出于私利到佛前忏悔,可惜因缘已成,果报已降,须得一生背负罪恶,修行悔过。
可是白蛇是妖,从不信佛。
一口吞去,落得耳根清净。
*
这蛇妖说,只吃坏人,不吃好人。
听了这话,寻桉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的那片白色松树林。
那时,坐在行进中的马车里,面对可能存在的匪帮,她天真地问哥哥,真的有坏人吗?
如何界定善恶,寻桉还想不明白。
她当下只能确定,那个在竹林里偷偷哭泣的大壮,他心目中的父亲,定然是个好人;而面前这条正在替谁控诉不公的单纯大蛇,也并非什么极恶之徒。
妖不愧是妖,脑子都是一根筋,心思也单纯得很。
不过有一点,蛇妖说得对,这世间确实也不只有妖在吃人。
*
两人嘴上过了十几招,彼此都有些疲累。寻桉向来觉得自己还算口齿伶俐,如今倒是棋逢对手。
月光渐弱,太阳初升,天边翻出鱼肚白,云中寺渐渐从睡梦中醒来,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寻桉已经整整一夜没能入睡,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过了半晌,蛇妖打破沉默,声音中也带了些沙哑:“小丫头,你方才所言皆是人类的立场,那么,你自己又是怎么想呢?”
寻桉有些支吾,还未来得及开口,面前蛇妖忽然表情一变:“莲花司很近了,我必须立刻离开。”
寻桉回了回神,连忙问:“我如何救你?”
“既如此,我们不要再假客套,快将那串珠子给我。”
“好。”
蛇妖不由得愣了片刻:没成想这小姑娘连问也不问,直接干脆利落地同意。随后她接过递来的手串,一仰头,将其整个吞下。
“如此,钱先生又救我一命,眼下我可隐藏两个时辰的妖气,莲花司不会有所察觉,”蛇妖一面说着,一面自行褪去尾巴,化成人形,变出一身麻布棉衣,整个人看起来与寻常村妇无异,随后她朝寻桉笑了笑,“你也算我的恩人,山长水远,我们就此别过。”
寻桉望着蛇妖缓缓离开的背影,告别道:“前辈,多保重。”
那蛇妖听罢,回头望她,道:“谁是你前辈?你我跟脚并不相同,还是各走各的路罢!”
蛇妖走后,像是一下子失了全部力气,寻桉直接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方才的游刃有余全部消散不见,脸上只剩下了虚惊一场的后怕,她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身体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望向了那尊垂目静立的佛像。
忽然,仿佛一记惊雷炸在门上,佛堂的朱门瞬间被砍得碎片翻飞。
随即,便听见哥哥略带慌乱的声音:“巫寻桉!你在这里吗?”
寻桉恍惚间回头,只见哥哥正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手握木剑,这木剑受不住清风诀十成功力的折腾,正冒着烟熊熊燃烧着。
据哥哥所言,在这之后,寻桉便昏睡了过去。
后来的事寻桉记不太清了,她做了一整天的梦,一会儿梦到身穿红袍的莲花司在城中游走,一会儿又梦到那个小和尚云心,还有话本中油头粉面的贪官、佛前的俊俏书生,到最后,脑海中剩下的全是那白蛇说过的话了。
她只是个无知孩童,那条活了上百年的大蛇,为何要对她说那些深奥不明的话呢?
扰得她心烦意乱,不能平静。
到了要下山的日子。
黑马嘶鸣一声,剁了剁蹄子,侯府的马车依旧在寺门口停着,住持留着虞夫人,不知在门前低声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二人朝马车款款走来,虞夫人看起来表情沉重,似有心事。
住持将虞夫人送上车,便要离开,韩树忽然问他:“长老,请问云心小师父在何处?”
住持立住:“小施主,我寺没有叫云心的僧人。”
几人都有些疑惑,寻桉忍不住提醒道:“长老,您再想想,那小和尚生得白白净净,对了——他的眉心还有一点红痣。”
住持表情未变:“如此,几位小施主定然是遇上凫徯了,那种妖鸟七雀山中常有,人面鸡身,平日里可以化成孩童模样。”
云心是妖?不可能,他身上根本毫无妖气!
寻桉不信。
*
一直到多年以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寻桉在一座破庙中再次遇到云心。
云心依旧是八九岁光景,唇红齿白,眉心一点朱砂痣,他坐在蒲团上,装作闭目诵经的模样。
看见寻桉,他朝她赧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