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的争论还没有个结果,外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喊放饭了。
“易老师,赶了一天路,留下来一起吃点儿?啧——不过乡下地方,你不一定吃得惯啊。”吴明璟依然阴阳怪气。
“不至于,我什么都能吃。洗个手先。”
“等下。”吴明璟冷着脸,在随身的包里翻了翻,而后漫不经心地扔给她一盒纸肥皂,“这个拿上吧,大小姐。”
卫生间里污秽不堪,是当今少有的旱厕。三四米的深坑上,两片年久失修的木板摇摇欲坠。坑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易五没敢细看。地面上,蜈蚣和蚯蚓弯曲而行,所见之处一片泥泞湿滑,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多年以来,职业装是她的战袍,焊进骨髓,长进血肉。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穿的这身衣服有多荒唐违和,难怪吴明璟对她嗤之以鼻。
易五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闭眼深呼吸数次,最终还是没办法在这里安然小解。
她屈着身,打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急匆匆地用吴明璟给的肥皂洗了手,而后飞速逃离现场。
回来的时候,舞台统筹正拎着他们的饭走过来。他压低声音对着吴明璟交代:“老师,咱能不能换点欢快的歌?客户不太满意,说选的歌太平了,乡亲们觉得没劲。”
吴明璟冷笑:“行啊,那就唱香水有毒呗?只要他不怕老太太半夜爬起来找他算账。”
几个人把装道具用的空纸箱平铺在地面,简单做成桌子,然后把塑料碗装的几份炒菜大剌剌地往上一放,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易五穿着套裙,没办法下蹲,只能尴尬地在旁边站着。
没人留意到她的存在,大家都饥肠辘辘。在众人预备动筷子夹菜时,吴明璟轻咳了下,略显不耐烦地说了句等等。
只见他打开一份饭,用全新的一次性筷子,在每个塑料碗里分别夹了菜,份量惊人。
尤其红烧肉,五大块,满满地铺在了饭上,一点空隙也没留。
他把饭菜转手递给易五:“大小姐,坐那边的椅子吃吧。”
易五声如蚊蚋地说了声谢谢。
赶了太久的路,她饿得有点儿过了劲。
红烧肉的卖相很好,琥珀一般红亮油润,吃进嘴里想必也是满口留香。
她张口把肉挟进嘴里,却在舌头快要触碰到肉皮的一刹那,条件反射般干呕起来。
易五拼命掩饰,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哐哐一顿猛灌,却还是被一旁的吴明璟发现了端倪。
“很油吗?我就说你吃不了。”他站起身来,冷声嘲讽着,一边翻找自己的随行包,掏出了包苏打饼干,扔给她,“吃这个吧,你不嫌弃的话。”
海盐味的苏打饼干一进嘴,胃里翻腾的感觉消失了,那股难受恶心的劲终于被压了下去。
“说真的,回家吧。别在外面受罪了。”吴明璟蹲下身,用叠了好几层的烟盒给她垫了摇摇晃晃的桌子,然后顺手把她剩下的饭菜收走了。
“我是不会走的,别激我了,没用。”易五冲他摆了摆手,嘴里塞满苏打饼和矿泉水的混合物,腮帮子像花栗鼠一样鼓了起来。
吴明璟一边吃着她的剩菜,一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演出结束,他们还要赶回沙市,第二天一早还有通告。
要赶夜路,老赵猛吸了好几口烟,五菱宏光的空调开得极低,这样才能让司机在驾驶中保持清醒。
易五蜷缩在第二排靠右的角落里,疲倦和困意像涨潮一样袭来。在晃晃悠悠的山路中,她迷糊着睡着了。
被冻醒的时候才9点。屈身抱起胳膊,只觉得寒意入骨。抬头一看,怪不得。
正对着自己的空调出风口,挡风罩没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车上其他人睡得深沉,她不好意思叫醒别人换座,只能更用力地将自己蜷起来,好找回一点失去的温度。
正想着怎么调整睡姿更暖和,突然眼前一黑。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从头往下遮住了她的脸。
她拿下衣服,扭头看了看坐在她后座的吴明璟。
他身上还穿着表演时的那件白T,袖口翻了上去,露出清晰可见的腕骨,修长笔直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他垂着头,碎发盖过眉毛,手里握着kindle。寂静的车厢里,kindle的背光是幽暗中唯一的光源。
“披上吧。我有点热。”他轻轻说着,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阅读器,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
易五没有拒绝,披着他的冲锋衣再次进入梦乡,梦里全是大吉岭的味道。
没睡多久便第二次醒来,这次,是因为满胀的尿意。
睡眼朦胧中,一个高挺的身影正立在她的左手边,双手在车顶捣鼓些什么。
她又揉了揉眼。吴明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团硬纸壳,正努力地帮她把出风口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