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深。
彭兴州选宅子的时候,正好黎家大火滔天。
有权有势的世家院子,遇到走水这件事,也只能一群人傻兮兮拎着桶子,眼睁睁看着火烧个干净。
因此,他大为感慨,挑了半个月,专门选了这套有湖的,往书香门第的方向好好收整了一下,准备效仿李妍他爹,先打造一个读书世家的背景。
这样往后盗门若是又出了有抱负有理想的孩子,也不至于断了路。
湖面宽阔,接天莲叶无穷碧,而亭子就在赏景最美的地方。
此时,李妍素色衣衫上带血,但她却毫不在意,坐在石凳上,低着头来来回回翻看了很多遍。
脑海中,关于案件的线索像是珠子,一颗一颗被她串起来。
先是经营黑市的女宅,之后悬赏欧阳家的秘册。
在于田使者意外身亡,女宅院墙坍塌之后,丁高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要赔偿,只是命人一个劲地挖坑,将石头从宅子里运出去。
“我不确定。”李妍摇摇头,“可能性太多了。如果这石头是在我手里,说一句不客气的,别说青州百姓,搞垮半个大晋,也一样做得到。”
彭兴州大惊:“为什么啊?百姓刚刚过了十年好日子……对方图什么啊?”
李妍没说话。
她不是千门正将,仅凭她对做局的理解,只看这寥寥几页,推测不出来幕后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如果是针对飞龙山庄呢?”沈寒舟忽然道,“女宅是丁高的,丁高是裴应春的人,而裴应春的心头刺,大约就是李丞相变法后富国强民了。”
他缓慢拨开手中扇片,一边揣摩,一边道:“如果我是裴太师,日日听人怀念李相,处处都能看到李相留下的政治遗产,那我夜不能寐,嫉妒发狂,为了摆脱他,我甚至不惜毁掉李相留下的基业,将大晋商业摧毁殆尽,让百姓重新贫穷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沈寒舟说得云淡风轻,听得两人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妍张口结舌。
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十分吓人,可细细一想,居然有理有据。
且不说裴应春确实和李清风有值得提刀血战的仇恨,就凭他本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得势之后做出这种事情,还真的不奇怪。
“这人……他要是这么干,那不就是个疯子么?”彭兴州不了解裴应春,他不明白,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大家都穷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有啊。”沈寒舟摇着扇子指点道,“民不聊生时,再略施小计,让百姓稍微富起来一点,家家户户多一碗粥,他不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裴太师’?”
彭兴州语塞,抱着怀中紫铜手炉搓了好几下,连连大呼:“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啊!”
“别把上位者想得太美好。”沈寒舟微笑道,“首先他们是人,之后才是大权在握的权力者。机智果敢、足智多谋,与小肚鸡肠、善妒成性,完全可以合理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就像天下并非非黑即白。
土匪出身的李妍,也会劫富济贫、伸张正义。
盗门当家的彭兴州,也会为百姓危亡不惜暴露自己,站上台前。
地位越高,权利越大,人性的缺点便也被欲望鼓动得越发强烈。
“如此说来,这石头的来龙去脉,到底流向何方,就必须要查了。”李妍沉默片刻,她抬眸看看沈寒舟,又看看彭兴州,迟疑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将册子卷起来,别在腰后,“这件事盗门就别管了。”
彭兴州愣了下:“为什么?”
“若真如寒舟所言,那这件事就是超越我们想象的大事情,对方是有权有势的裴太师,如今圣人病重,太子也是个病秧子,不管事,说难听一点,半个皇城都是裴家的,他如果以此发难,我们都很难全身而退。”
“你的意思是?”彭兴州越发惊讶,“……你是准备不管了?”
“嗯。”李妍点头,“不管了。”
她轻笑,望向身后荷花满园的湖水,长长叹息:“我们能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趟朝廷的浑水,没有意义。”
彭兴州望着她的侧颜,手掌心轻轻擦着紫铜手炉,他也深吸一口气,许久点头道:“也是,你一个姑娘家,不适合处处抛头露面,当那个出头鸟。”
之后不出五日,西域圣石的价格飞升三倍。
原本一块石头五两银子,现在十五两,二十两……一时间,整个青州一石难求。
晌午,嘴里说着不管的李妍,正趴在树冠里,追着当中一辆马车,埋伏在青州郊外的林子中。
她准备带人打劫,把那辆绕着青州转一整圈,再由胡人驾走的马车给拦住。
树冠下,两辆马车停放在一起,女宅仆役正从一辆车上往另一辆车里搬运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