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动荡,外忧内患,危机四伏,饿殍遍野,啼饥号寒。
这是饥荒初年,山上的破庙不再是和尚和瞎子二人。
庙内皆是流民,院后头的野菜被拔了个干净,石苔蓬草也即将食尽。
清晨,一片哀嚎声中,莲池照例礼佛。
佛曰,众生皆苦。
“方道安,我要回去一趟。”
“施主请便。”
池钰将莲池拉近自己,埋着头悄声耳语:“我在那荒窑下面埋了二两麻子。”
莲池无言,面上平静无波,可他此刻没默诵经文。
池钰以为对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忙着解释道:“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施主快些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不会留你一人的。”
池钰欲哭,饿得瘦削的脸配上一双空洞洞的、泫然欲泣的猩红眼眸,显得有些狰狞。
莲池忽觉堕入凡尘,冰凉的心不再是以往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被烫到的滚热。
他慌张垂头,退后一步默诵:“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
“呆子!”
池钰面上闪过些许恼怒,转身就要摸进屋收拾行李。
莲池上前搀扶他,这个小瞎子总是会忘了跨过门槛。
“别碰我!”
池钰嘴上凶巴巴地警告,却没有甩开对方的手掌。
进了房间,池钰慢吞吞地收拾,莲池在一旁默默看着。
他本就没什么物件,收拾出来也就是几块御寒的破布单子和糠皮草屑糊在一起的干粮。
池钰犹豫着开口:“你…”
这愚钝的和尚,别真以为他会独自逃难去了……
莲池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开口道:“池钰,我会等你。
“嗯。”
池钰不自觉咧开嘴笑,眯起来的眼睛格外好看。
他感觉到莲池拉过自己的手,紧接着,手腕上多出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池钰猛然瑟缩,抽回了手。
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手腕处的物件,又凑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是个檀木的珠串,表面光滑油亮,摸得出是被戴了多年的物件。
“这是贫僧的师父留下的十六子珠串,赠与施主。”
佛珠十六颗,般若守护十六善神,去危就安。
池钰本还想埋怨对方怎地又叫他“施主”,但是听到此言,只觉得心中涌上欢喜。
池钰的手腕细的吓人,珠串有些套不住,他便宝贝似的将其揣到自己怀中,紧接着对着他承诺道:“等到荒年过了,我也送你样物件。别忘了,我可是能烧出这世间最精妙的白瓷!”
池钰心慌,此次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但是二人无法在此处坐以待毙,弹尽粮绝,庙内饥渴难耐的流民来了一批又一批,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二两麻子身上。
若是取来了,便又能多撑些日子。
莲池目送着小瞎子身上挂着个破布包,捂着胸口处的衣襟,拿着一根竹竿子探路,颤颤巍巍地远去。
莲池于心不忍地别过头去,只觉得胸中空荡无力。
他双手合十,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恍惚间记起了师父曾经的教诲:“佛家人可谓慈悲二字。慈者,爱众生;悲者,怜众生。”
他曾以为,诵经礼佛,为生者祈福,为死者超度,这便算慈悲。
当下,他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原来这种感觉,才叫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