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姜青山又开始抽烟。
他咬着烟站在窗口,接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塑料材质的,没什么质感,打出来的火苗是橘黄色的光芒。
窗户开了一条很细微的缝隙,有寒风吹进来。
火苗被风摇曳着,一下子就蹿在他的指腹上,他拧着眉低头将烟凑过去。
好不容易点着了,姜青山就着烟头的火星愣神地看着打火机。
火苗好像有了形状,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有细小的尘土在火苗里跳动,像极了他记忆深处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岁月,时有时无,不太清晰,却异常活跃。
他记不太清楚姜宋的模样,连仅有的合照都被指腹反复的摩挲发白了。
那些过往的回忆,总是在梦里反复横跳,久而久之,真的假的早就分不明白。
姜宋好像许久没来姜青山的梦中了。
上次姜宋是来告别的,姜宋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他有很多的朋友,他们都对他很好,他或许会在西方的世外桃源定居,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
梦好像成了现实。
从此路途遥远,此生不复相见。
姜青山晃了晃神,烟味刺进了鼻腔里,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人群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姜宋的故事开始于夏天,结束于冬天,仅仅五年幸福时光,余后的岁月里,一片空白。
姜宋早就去世了,张秉文没说谎。
按照张秉文给的信息,姜青山托警局原来的同事查了,很多人以前都是姜青山的下属,也敬重他的为人,一听这事就上赶着来帮忙,后来连局长都主动托上面的关系帮他查这件事情。
三天时间,得到的结果如下——
姜宋早在十年前,也就是绑匪绑架的第二天,他就被转手卖给了人贩子。
那伙人贩子都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个个心狠手辣,干的也都是一些死了要下地狱的勾当。
他们这伙人宁愿死也不会被警察抓住,因为坐牢对他们而言生不如死。
每个监狱里都是有小团体的,强-奸犯和人贩子是最被囚犯们看不起的,同屋的犯人会打他们,狱警不会知道,因为浑身上下瞧不出任何伤口,但是五脏六腑都变着法的疼。
囚犯们会用他们的牙刷刷厕所,用毛巾搅屎,还会逼他们喝尿或者男人之间互相干一些荤事。
人贩子之间互相流传着这样可怕的故事,所有人都痛恨警察,当知道姜宋是警察的儿子,接手的那伙人贩子就连夜开车将姜宋送到了最偏僻的地界。
他们有自己的一条单独路线,他们巧妙避开监控,又都是套-牌车,所以压根找不到。
他们的网撒的很广,如果引起当地警察的怀疑,临近城市的人贩子会过来帮忙打掩护。
它就是个团伙作案。
人贩子把姜宋送到缅甸的某个大山里,也没给他找人家安置,而是被丢在制毒工厂里。
工厂不大,都是些抓来或者骗来的免费劳力,姜宋在其中算是年纪最小的,比他小的一般都被高价卖给了别的贫穷山区生不出孩子的家庭。
孩子太小只会哭闹,姜宋这个年纪差不多,五岁,听话也好控制。
可姜宋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听话,他叛逆,总是想着逃跑,被抓回来打了一顿,隔段时间又跑了。
人生地不熟的,他总是逃不掉。
被人贩子浸在河水里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说国家会来救他的,这是他的信念。
姜宋时常都被打到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气。
一年时间下来,他身上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反复化脓,永远不会结疤。
他被毁了容,瘸了一条腿,手指少了三根,还瞎了一只眼睛。
跨国警方在破获这起重大的制毒贩毒行动中,解救出了大部分人。
根据当时的在场警员说,她第一次见到姜宋时,他已经不会说话,他只会站在那里机械地重复着在制毒工厂干的活,像是一台不知道休息的机器。
在那群被解救的人中,他年纪是最小的,也是被打的最惨的,几乎不成人样。
有个中年男人和警察说:“阿宋就像是一只狼,被猎人活生生扒掉了皮,他太懂事了,也太倔强,一个心中只有正义的小孩,在这样的环境下,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还有女人说:“他和我孩子差不多大,我很想照顾他,可我连自己都保不全。”
所有人回忆起他来,都是叹气。
姜宋被救回来的第二天就突然发了高烧,一直不退,送到医院后被确诊为白血病。
他的身躯被救了,可心却好像死了,他没了生存的信念,他总是木楞地看着天空。
在医院折腾了很久,姜宋去世之前,他已经瘦到皮包骨,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来支撑他本就单薄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