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看护义顺公主也是有功的。”李香君试探道。
“靠朝鲜.....女人......保护宗族,我们男人.....羞耻。”全奉赞泪如泉涌。“我不想活,想.....让胡蛮子.....杀死掉。”
李香君心道,从南明到朝鲜到蒙古,虽然涌起无数抗清人士,但在时局大势面前,在强大满清面前,在满清铁骑面前,个人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挡,只能任凭家园被毁被占、家人被杀被抢,人民流离失所,百姓民不聊生。自己、义顺、瑾惠这些女人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而全奉赞、侯方域这些男人满心痛苦,却只能徒唤奈何。
“李朝.....敬重大明,不敬重......胡蛮。恨.....他们。”全奉赞哽咽道,“岳飞、明太祖.....南明没有,我们也没有,失望。”
李香君见全奉赞借着酒劲,公然说出了反清的意思,知道这些话可能在他心中埋藏许久了。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在多尼下令圈地时,在今天遭旗人军官肆意调戏时,她也有一种无名的悲愤,无法宣泄。想到此,她也流下泪来:“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效命社稷,抵抗外侮。”
“瑾惠......是我的......喜欢的......女人。从小的......”全奉赞道。“她不喜欢......我。我很.....苦。”
“我也模糊猜到,大人近日沉于壶中物,应是感时伤人。联想到瑾惠姐姐亡故,我想大人可能是为情所苦。”
“瑾惠......和我......小时......青梅竹马,在一起。我们.....游春.....赏花,和朋友一起。那时,不......打仗,胡蛮子....没有。”
“大人也是在朝鲜王宫里吗?”
“在王府,朝鲜有......宗族......亲王,她家。我家,大臣。”
“大人家里是朝鲜宫廷大臣,瑾惠是亲王家眷?”
“是。她叔父......亲王,我父亲,大臣,关系很好。小时,在一起,读书。她,跳舞,敲长鼓。我们喜欢读中原的书。我喜欢,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全奉赞背诵起古诗比他说汉话流利得多。
“大人确有清雅隐士之质。”
“这个......世道,无常,胡蛮子侵入李朝,杀人......烧火(全奉赞汉语不精,把“放火”说成“烧火”)......抢劫。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李香君听全奉赞背述《长恨歌》,也联想到当年自己和侯方域在金陵的岁月。那时之前,一切都美好,一切都悠闲,一切都快乐,当入侵之敌鼙鼓号角声声逼近,当满清骑兵的斾旌如云般地迫来,一切的风花雪月都被战争所撕裂。
李香君缓缓站起,牵着全奉赞,走进里屋,让他用手触摸墙上的长鼓。“这只鼓可是瑾惠当年舞蹈时所用?”
全奉赞一边触摸长鼓,眼泪又止不住地从眼中流下,沉默不语中,脑海回忆起当年瑾惠的轻盈舞姿。
“她....不喜欢我,我知道。但我.....喜欢她,想她....留在朝鲜,我.....见到她.....可以,不想她......离开。但胡蛮子,那个人,看上了她,她还小......就要李朝......等她长大,必须.......送到北京,嫁他.....当妾。”全奉赞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李香君知道他是指多尔衮。
“我恨.......但没有能够......保护她,我喜欢的女人,我没有能力。只能看.....她被胡蛮子......带走。就像今天,无法.....保护你。你可懂得......什么是......绝望?”
“我懂得......”李香君拭掉泪水。
“我陪护义顺公主殿下,到这里,是想再见到.....她。但胡蛮子.....不允许朝鲜男人.....在这里......陪护,除了净身太监。我不想无后,便自毁......双目,但这样.....却无法再看到她。”
李香君又想起瑾惠临终时唱起的《阿里郎》,她见全奉赞触物思人,便轻轻地再次唱起: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
阿里郎哥盖罗纽妙干达,
那留表里哥噶失娘尼妙恩,
师莫尼多莫卡梭波比昂那达。”
她嗓音清甜,又模仿朝鲜话模仿得极为逼真,全奉赞闻听,以为是瑾惠再生,更是身心大恸,泣不成声。
“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有了孩子,她......告诉我,来到中国,她爱上了.......一个人。她.....没告诉我,爱上了......谁。但她说,她爱......这个人,却......恨他的家族。我知道,她爱的......这个人,就是前几天死掉的那个人。天知道.......我多么恨......那个人。夺了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