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姜雪宁便赖在张遮身边。
他走哪,她也走哪。
张遮敛眉看她,眉间尽是浅浅的无奈之色:“怎么了?”
“感觉你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
姜雪宁小心翼翼地回答。
走着的人有了微不可察的一点停顿。张遮轻轻蹙眉,在心里叹气。
他其实是情绪时常变化的人,不过太轻微,不形于色,别人看不出来,不知道,久而久之,他也只当自己波澜不惊,如一潭死水。
姜雪宁却总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能耐。不仅能看出来,还能说出来。
张遮有些头疼,疼着疼着,反而笑了起来。
犹记前世有一回,他入宫述职,与其他几位大臣候在御书房前,却没第一时间被沈玠通传。
等了一阵,姜雪宁才从里边悠悠出来。她还是很明媚漂亮,盛气凌人。临走前,看也没看他一眼,同样也没看任何人,只是仰着下巴,活像只骄矜的小凤凰。
走时步履生风,只剩下他一片掀飞的衣角还在荡漾。
以往的调戏,恍若一梦。
张遮立在御书房前,敛了心神,随其他人一同进了殿。
那是他头一次厌恶,说严重些,甚至能扯到恨上边去。厌恶他弥无巨细的洞察之能。
温润如玉,君子谦谦的帝王脸上氤氲出一点浅浅的粉,娇艳的颜色,与他指尖那轻轻一点如出一辙。
与姜雪宁唇上如出一辙。
那日议了什么事他一概记不清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清楚过。
出了御书房,他疾步就要离宫。
姜雪宁再一次在必经之路上挡住了他。她还穿着属于皇后的正红宫装,繁重,禁锢。
“方才忽略了张大人。勿怪。”
她说话很骄矜,语气总带了些不经意的傲慢。不过大概是本就处于这个地位,也只能让旁人再多生出些敬畏来。
他没第一时间搭话,只是固执地抬头去看她,固执地去寻一个答案,一个心中有底的答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的诚意。
“下官还有要事,皇后娘娘,容让。”
姜雪宁手上拿了只绿梅,开得正好,上边凝结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就这么被毫不怜惜地折了下来。
她是无聊得很了。
索性将绿梅指向他,枝丫细长尖锐,划在肌肤上并不觉得疼,触感却不可忽视。
姜雪宁掀起嘴角,放肆地笑起来。
“张大人,你抬头,让本宫瞧瞧。”她弯着眼,十分开心愉悦的样子,嘴唇的口脂是浅浅的樱粉,不过现下,有一块地方淡了一点,“本宫方才是真没瞧见,非是有意忽略张大人啊。”
张遮沉下脸色,他攥紧手,愠怒蓦地就显而易见起来:“前朝与后宫本就该两不干涉。哪怕是后宫嫔妃与母族都该距离合适,况且下官与皇后娘娘并无交集。”
“皇后娘娘屡次三番生事,是为……”
他话没说完,就被姜雪宁轻飘飘打断了。她疑惑地看过来,像是不明白他在胡乱发些什么火气,像是什么都没听清。
她手下力道失控,绿梅垂下,替代的是一道浅浅的红痕映在张遮的眼角,慢慢浸出了血。
“你吃醋了。”她慢慢开口,一字一顿。
面前素来冷静自持的人却陡然变了脸色,很轻微,但姜雪宁还是感受到了。
张遮爱唤她娘娘,像是一个独属于两人的一个称呼,带上些无言的默契与情爱。
现在,字字句句,皆是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她又举起了绿梅,没再迟疑,再次一字一句,带了些莫名的捉弄与讽刺,提醒般怜悯般,开口点道:“张大人,你,吃,醋,了。”
张遮没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不可置信,愠怒,张皇,失措,紧张,片刻后都通通化成一滩死水。
他冷着脸,无一言。
姜雪宁忽然就笑起来。她是很张扬的,待字闺中时是,嫁人后更是如此。
不过眼下,分明更张扬了,甚至能称上一个狂字。
是啊。她什么都有了。
美貌,权势,地位,金钱。和无所顾忌。连被看作最最冷情的人也为她失态。
她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张遮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仍道:“容让。”
姜雪宁笑着笑着,反而笑出了些眼泪来。最后的最后,她笑够了,也看够了,才慢慢挥手,退去了守着的宫人。
放他走了。
从回忆里抽身,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张遮抵着前额,只觉得眉心阵阵的疼痛。身边的人还在看他,纯粹的担忧与关切夹杂在里边,渐渐就与前世的她重合在一起。
也罢,这原本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