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时,姜雪宁坐在一方角落里,始终无言。
张遮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尤其面对心上人,更是不知所措。他余光撇过去几眼,也只见她没什么精神,恹恹的,像雨打过的花。
他以为她尚且还在生闷气。
遂凑过去了一点,轻声解释道:“不是骗你。一日后日程,可要与我一同去边关迎公主?”
姜雪宁原本只是觉得亏欠张遮,听他这样说话,心中隐隐的痛楚甚嚣尘上。她掀开车帘,马车依旧在山路上颠簸,两边丛林深深,不过隔的有些远了。
她放下车帘,压低声音道:“迎公主?”
“沈玠会重启勇毅侯府。大乾与鞭挞将要开战。”张遮随之压下声音。他看见姜雪宁因为凑过来认真听着而垂首掉落的碎发,怔了半秒,而后伸手挽了上去。
“钱银粮食记得安顿好。”张遮看着她,“我听说你寻了卫梁。”
前世误打误撞进了她的麾下,却是满朝上唯一一股奇特的清流。
姜雪宁点了点头。
两人来自同样的地方,有着同样的经历。说话不必顾忌,性子也不必收敛。相反处处随性,说一字半句对方就能听得明白。
这样的关系,显然是好中之好。
姜雪宁声音更沉了:“可谢危必然会反。”
毕竟他反是为了当初那三百义童案。
当初勇毅侯府落难,如今思来想去才觉得处处不对。谢危若是定非世子,那便是燕临的亲生表兄。依他的实力,岂会救不下,翻不了这样一桩冤案?
况且,燕临在狱中也如鱼得水。
“是。”张遮点头,目光盈着温和,“当初这件事或恐只是他的一步谋算。以便日后起兵,沈氏措不及防。”
“我仁至义尽而已。”
“……那你,怎么办?”
姜雪宁默然问道。
如今张遮的身份,是为沈玠谋划。即便如今沈玠愿为勇毅侯府平反,可谢危依旧会叛。燕家亦如是。
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张遮听懂她的话,低首看她。他弯起眼笑了笑:“为官数载,早已承父之志,全父遗憾。这么些年,勉强算是尽力而为,不负百姓。”
他顿了顿,对上她望过来的眼,因为惊愕而变得圆润。
张遮沉默了一秒。
倒也不是做官做的厌倦了。只是从前只有入仕这一条路,父母希望在前,百姓殷切在后,当当也没什么。
可现在遇见他更好的人了。
生平第一次,他想抓住一些什么。
“往后余生,只想踏遍河山。”他看着她,眉间多浸了一分温柔,声音也不自觉便缓和了下去,“与你一同,共赏这大好风光。”
他还记得,当初河滩边,她的诉求。
姜雪宁心中几分复杂,几分感慨,几分酸涩。不过都无足轻重了。此后,她所有的情绪,或喜或悲,或好或坏,都会被一个人稳稳接住,无论如何,满怀欣喜,满怀热望。
煽情的言词对于她来说虽是信手拈来。但能与之相匹配的感情却依旧令人脸颊发烫。
姜雪宁偏开头,开玩笑道:“那回去我可得让芳吟好好算一下账本。以免日后流落了街头。”
“京城任氏盐场的股份我持有大半,以及金陵……”他絮絮叨叨列了一堆熟悉的名字出来,直到最后,才微微笑起来看她,“勉强而已。”
原来那人是他。
姜雪宁手下的铺子里,有一个人格外让人注意,出手阔绰,眼界独到,凡是她能大赚一笔的生意,他也必定掺和不少。哪怕孤注一掷,他也愿跟着投注。这人名字出现得太频繁,算是常客。
却不曾想到,竟是张遮。
姜雪宁沉默两秒,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以为分别的两年里,他却始终以另一种形式陪在她身边。
如何敢忘呢?
如何能忘呢?
“阿遮好眼光。”她低声道。
对面的人注意着她情绪的细微波动。忽地轻叹一声,太低太浅,并未让她注意。
“论经商,我甘拜下风。”他想起尝试过的种种,扑的一塌糊涂,失笑道,“只是唯独信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