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子蛊在他身上第一次作威作福的日子。那天夜里,他是因为痛得昏了过去才得以入眠的。
之后他想了很久,游旭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蛊虫种到他身上的。
他想起前些日子曾有过这样的一件事。他在灶上煎药,途中有事暂离了一段时间,回到厨房时,发现游旭也在。
“再不回来,药汤都要被烧干了。我帮你盛出来,在边上凉着。”那时游旭斜睨着眼,对站在厨房门口心慌意乱的他冷冷说道。
游梦龙看了一眼,原先他煎药的灶上已经被放上了另一只药碗。听说那几日游见鹤身体不适,他便猜测是游旭亲自为她煎药,才没有与他多计较什么。
他甚至还以为,她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亲情的。
当他拿到手里的时候,药碗已经凉了,墨黑的药汁看上去比他平时自己煎的要浓很多。他以为那是因为过了火候,蒸掉了太多汤水才会这样的。
现在想来,那条蛊虫应该就藏身在那浓不见底的汤药里吧。
想明白了这件事之后,游梦龙愈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他笑自己竟然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游旭有所期待,笑自己竟然还懦弱地相信世间存在些许温情。
又过了几月,乐阳侯府来了一位贵客,京中的高官,皇帝眼前的红人,大厉的宰相——左知如。
说是暗访西北,作为大厉西北门户的乐阳自然“首当其冲”。
那天游旭让他呆在屋里不要出来,或许是对他不放心,索性催动了蛊虫,让他彻底走不动路。他倒在床上辗转反侧,撕烂了枕单,被褥上全是他吐出来的黄水。
就在这让他感到生不如死的时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按住了他的左臂,他鲜明地感受到被按住的那块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扭动着,那种恶心的感觉甚至让他在一瞬间忘记了痛苦。
“子母蛊?好久没有见到过这种东西了,是谁在你身上种下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对殷红得仿佛马上要滴出血来的嘴唇。
那是索命的无常,还是执笔的判官?
他嗬嗬地送了几口气出来,但没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音节。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不过不要紧,让我来猜一下好了。”女子的嘴角扬了起来,那表情看起来津津有味,像是在猜一个有趣的灯谜。
“听闻乐阳郡主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近来患了癫疾。也就是说,这蛊是近来才得的,而且就出自你家人之手。”
“乐阳侯只有侯卿一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偏房对你作祟。”
“子母蛊不能用来杀人,只能让人感到痛苦。种蛊之人不想要你性命,只想将你牢牢控制在手上。”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思来想去,有可能在你身上种蛊的,也就只有乐阳侯一人了。”
游梦龙的脸色沉了下去,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阴森可怕。
“啊——看样子我是说中了?呵呵,你的表情真是藏不住心思。”
“不过乐阳侯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你身上,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吧?”
“我可以为你夺来母蛊,作为交换,你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我,怎么样?”
即使他的直觉驽钝,也知道这是一桩与恶鬼的交易。可是当那冰凉的指尖从他身上离开,游走在血脉中的那条蛊虫再次开始乱窜的时候,那无以复加的疼痛扰乱了他的神志、磨灭了他的意志,让他下意识地说出了:
“好。”
*
叮……叮……叮……
游梦龙收拢了思绪,金属碰撞时发出的尖锐声音让他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有人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脚踝,叮咛叮咛地捣鼓着什么。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总觉得既有一种屈服于命运的平静,又有一种希望萌生的躁动,他感到一丝淡淡的不安,害怕这只是梦境,又害怕这是真的。
“你说巧不巧,来临剑楼之前我从别人手里得了一根粗糙得要命的发簪,本来只是看他可怜,不想拂了他的心意,没想到居然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你说这算不算善因善果?”高烈捏着发簪在脚镣的锁眼里一阵钻掏,居然没花多少时间就将那镣铐打开了,“都怪我,刚才居然没想到。”
“齐公子呢?”
“我把他送到了楼外的车马上,有人照顾他,你放心。亏得我这些年训练得勤快,不然恐怕赶不上回来救你。”
“殿下,门就要合拢了。”
“你别给我施加压力,我一紧张就容易手滑。”
“殿下,来不及的。您赶紧走吧。”
双脚的束缚都被松开了,脚终于再次踩到地面。
高烈将游梦龙靠在自己肩上,继续去对付最后那一条绑缚在手腕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