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正午一向是燥热的,但天生体寒的阮葶嫣却没怎么体会过酷暑的毒辣。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段如砥,她却觉得心头有股无法控制也无法消散的烦闷。
人总是奇怪又矛盾的。
段栖椋是那么冰冷,只是站着不动,便能生出雪山之巅的寒意来;可他的手却是那么温暖,好像轻轻一拂,便能令万物复苏。
而段如砥,则与之截然相反。
张扬的公主像一团火,能成为冰天雪地中衣衫褴褛的乞丐的唯一生命之源,但当她所施以恩惠的人们惹怒了她,她便能一下将他们烧成灰烬。然而,她的体温却很低很低,在她的手覆上阮葶嫣的手、她的指尖划过阮葶嫣的下巴时,冰与火强烈的对抗让人毛骨悚然。
阮葶嫣该相信她说的话吗?可此时此刻,她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段如砥敏锐地洞察了她的心思,报以看似真诚的微笑,“放心吧,本宫不是讲了吗?有本宫在,副都御史大人不敢对你师父怎样的。”
她说了两个“放心吧”,而阮葶嫣的心,却再也放不下了。
“多谢公主。”除了道声不痛不痒的感激,她还能说什么呢?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段如砥提出送阮葶嫣回王府,却被她婉拒。
本次祈福,公主赏赐给十惑庵不少东西,还吩咐合虚师太将庵堂重新翻修,来年她再来进香。
阮葶嫣坐上马车离开了十惑庵,她透过帘子回望曾经的家,师父和师姐妹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有的只是对旧人的不舍和对未来的不安。
她心中羞愧万分,为没能解除十惑庵的危机而懊恼,为又给十惑庵增添新的觊觎者而悔恨。就连今日段如砥对她的摊牌,她都纠结着要不要告知给段栖椋。
“王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漪薰温柔的声音传来,阮葶嫣望着她那端庄明艳的脸,临时改变了主意。
“漪薰姑娘,你随我一同回王府吧!”
坐在车外的蟾露听到此话,急忙探进头来,“什么?王妃!您要她入王府?”
“是。”阮葶嫣肯定道,“告诉星天,不必停在红稀楼了,直接回家。”
漪薰倒是很“随和”,立时笑盈盈地接了口:“那民女就叨扰了。”
*
瑱王府外,月海等几名家丁早已守侯多时。
阮葶嫣未等蟾露搀扶,便率先跳下了马车,漪薰紧随其后。
“你随我来。”
她拉着漪薰的手,快步向段栖椋的书房走去。
恰巧在路上碰到了准备去用晚膳的萧晦和归黯。
萧晦看到了漪薰,忍不住惊道:“你怎么来了?”
漪薰得意地摇了摇肩膀,“王妃请我来的呗。”
阮葶嫣一脸严肃地招呼着,“萧晦,归黯,你们晚点再去吃饭,都跟我来。”
于是,女主人身后领着一群人,拉动了男主人书房外面的风铃。
门开了,坐在案桌前正写着什么的段栖椋握着笔的手顿在了空中,警惕地扫过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当对上自己夫人的一双眼时,对方明显故意错开了他的凝视。
阮葶嫣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但事情紧急,容不得再拖了。
“归黯!”她朗声唤道。
归黯举起手,笑嘻嘻地一步迈到她身边,“是,归黯在此,王妃有何吩咐啊?”
阮葶嫣认真地嘱咐道:“明儿一早,辛苦你找人去合一下王爷和漪薰的八字,然后算个良辰吉日。”
此话一出,就连归黯这个小机灵鬼也愣住了,不过他还是反应最快的那个,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吹了声口哨,倒着走退回了原位。
“萧晦!”
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萧晦神色很不自然地应了声“是”。
“劳烦你拟一下喜帖,受邀人你看着写吧。”阮葶嫣想了想,又赶忙补充道,“对了,千万不能把宁靖长公主忘了!喜帖第一个发给她!”
萧晦本想说什么,兴许是看到了漪薰的暗示,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蟾露、星天、月海,你们费费心,给王爷和漪薰姑娘做两套新的喜袍,越快越好!”
阮葶嫣的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蟾露直接跳脚叫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呀!王爷,您就由着王妃这样?”
书房四面封闭,光线极暗,是以早早燃上了烛灯。
段栖椋面色平淡地注视着案桌前的人,深深的阴影与泛黄的光将他勾勒成了一副完美的画。
而这一切,阮葶嫣是不敢看的。
她难得拿出主子的威严来,道:“蟾露,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蟾露气鼓鼓地“咚”的一声跺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