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贞丝毫未因贾珠的婉转抚解而平衡,言辞甫出便难掩厌恶:
“这等商贾不知从何得来的消息,竟知道圣心与朝事。只是您督饷陕西,转头要求开捐输则例,必要拿官位或是杂徭相购的。这等事一向是他们手里捏着大把现钱的商贾最乐意的,可对东翁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得要凭白惹圣人不悦,其他省地也要嗔着多事。”
“邬度正并不知道,不过是和别人一样,以为督粮道账面上还有很大亏空没有补,又不好再征,才说这样一个法子来。当时虽无法提前与你说此时,我已经否了。”贾珠笑道,“这法子虽然于我是没什么好处,倒不妨说与朝中。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体,届时一旦粮耗巨大,户部一定要提出来的。”
“提不提的,早和晚是一定有区别的。早了说不定便是妄猜上意,是居心叵测、扰乱人心,若晚了说不好便是忠心体国的能臣了。”
裴世贞肃然说完,又有些匪夷所思地说道:“至于这样亏空的话儿我也听说过。因您一直没公开说过具体事务,外头猜测的也多,却竟然都是猜还亏了多少,竟无人猜已经尽数补上了的。”
贾珠啧了一声:“谁能知道不过是几家豪绅家产而已,竟然陆陆续续地抄了几十万之巨呢?之前的亏空,全被兴安知府带着他治下瓜分大半,剩下一点子残汤剩饭给了藩台,藩台还以为这位被他青目取中的人有多孝顺呢。”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也正合宜,以后还能为我们带些便利。趁此正好调潼关一带商道,整理税章、减免浮费。我看之前茶马粮盐的贩卖税收都是由盐法道管着,如今他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正好着手做了,以后纵使盐法道换了人,也难有个强项的与督粮道争这个利市了。”
裴世贞想了一想问道:“若要调整商道倒是不难,只是势必要动驿传道。聂寿这样现成的例子,又正好在渭南,真的不用他?”
贾珠笑道:“你是看着他好用,到时候也能不出什么差错是不是?免得有不知事理的刁民凭白给你节外生枝。”
裴世贞主持幕务,按习俗是以刑名大席总揽,又因督粮道与州府事殊,乃是田粮专任,故而他又理所当然地兼着钱谷,下头自然有征比、挂号等到陕西后招徕的小席幕友相佐。其他虽然如贾家旧人跟来的相公有天时,陕西聘请的幕僚有地利,却因东家亲眼和裴世贞本身的才干和霸道,众人皆越不过他一个“人和”去。
此时裴世贞理所当然地已经考虑起之后的行事,于是直说道:“是也不是。没了他,又少了盐法道的大半掣肘,晚生看着把十几年前分给盐法道的驿传一事再拿回来也不是不行,麻烦也就麻烦一点。以后要是正正经经还归在督粮道名下,还是要上折给吏、户、工三部覆议的。晚生担心的其实是这一层,能快还是快一点的好。”
“我倒想着竟不必劳你亲管。你知我的意思,看着幕下那几个好,于此事有些门道的,拣选几个荐上来。有几个家人和相公从前与姨父薛家走得极近的,又于商事上颇有才干的,遣派去和那些商贾打交道,这也是我叫邬度正留下来的意思。”
贾珠叹气说道:“也就是万不想姨父登遐如此之早,单看如今领着内帑钱粮却渐不如前的薛家就知道,那未曾谋面的小姨表兄弟也是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否则如今在这儿的不应是邬家才对。”
之前在京时,因薛家没有主子在,裴世贞也少有接触。而昔日还在江南时,“丰年好大雪”的当家薛公犹在,至使今日一提起江宁薛家,裴世贞这离家多少年的南人忆起的依旧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阔霸道。
于是裴世贞反而有些不以为意:“纨绔也没什么,想也是紫微舍人之后,一时颓落,之后一旦薛家八房里出了佳子弟是必再起的。”
“谁知那些没有皇商内帑关系、只有泼天富贵的盐商能不能等得,他家赚得盆满钵满的老伙计能不能等得。佳子弟能佳到哪儿去,出个佳子弟守业平平无奇也就罢了,势败复起比从无到有还难。”
贾珠此时不欲与这位寒门出身的幕友谈钟鼎大族的道理,一顿又回到公事上头:“邬家的这笔捐献不是小数目,入了账,就不必特地列出来发给户部,等这一季汇总再说。倒是需要先报呈御案上头,连同其他要赶着和周太监回京时一趟上奏的合为一篇,先让许公细细拟了折子与我看……等等,让清圭大略写个文章,再叫许公按制删改了再给我。”
他称呼的乃是李泾的字。然而裴世贞对这样天真的年轻士人向来觉着眼高手低看不上眼,理所当然是觉着贾珠着意要用这些事儿让士人也锻炼些奏表章书的能耐,于是疑道:“我见李清圭的诏诰表判写的还可以,足够敷衍第二场了。”
“不是此意。乃是许公虽然老于书启,于文采一道笔力还有些不足。”贾珠一提起此事,又觉着额角隐隐痛了起来,“每回都要再改一遍,若不是怕麻烦,我真想请家师帮我在绍兴寻几个长于文牍的幕友。”
裴世贞的目光从他面上挪到因按压头侧而泛着清白的指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