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燃的刀很快,不过一息的功夫,藏匿在大雪中的精怪便骤然为之一清。
断肢残块洒落一地,虽有一两只侥幸存活,但也受伤颇重,此刻正伏在地上哀哀鸣叫。
方檀这才看清——
原来,众人口中的雪妖竟是一种形状如鹑、白身黑喙的妖物。
它的口喙极长、坚硬似铁,想来也正是以此凿开人的皮肤,从而吸食壳子下的血肉。
白鹑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进而缓慢铺陈,汇成一汪黏稠的水洼。
水洼里倒映着月影。
尸殍遍野,虽然其中大部分都已失去鲜活的迹象,但仍有一些抽搐着,散发出幽幽热气。
陆雪燃苍白的脸颊掩在玄衣后,睫毛微颤,眼神却波澜不惊,仿佛半点也不曾将这场屠杀放在心上。
她垂手而立,鬓边红蕊的山茶花灼灼其华,在漫天白雪中,似燃烧的火焰一般。
方檀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在他短暂的生命中,见过许多人。
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像陆雪燃那样,带来如此震撼的压迫感。
她无疑是美的,但因其周身的气势太过惊人,以致于人们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她的脸。
雪仍在下,风声飒飒。
仍可听见风中传来雪妖似有似无的哀鸣。它在模仿人声,模仿地是那样相像,就好像在这厚重的雪幕下,的确有十几人在求救。
“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好冷啊。”
求救声是那样哀切,那样真实,直惊的方檀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他自幼生长在扶风方氏,后来随父母移居至无名谷,平生所见不过一些花草风貌,纤弱且无害。直到数天前那场雨夜袭杀,如一道猝然划过长夜的闪电,无情撕碎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那夜,死了很多人。
爹爹、娘亲,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
为了图纸,也为了权力,无数人一头扎进这欲望深潭中,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方檀这才惊觉: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想要活着就已经足够艰辛。
月色下,陆雪燃缓步朝他走来。
她的鞋履都浸透了鲜血,一步一脚印,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
他望着这个女人,这个自无尽的炼狱中将他救出的女人。
而后者,却递了一把刀给他。
“去杀了它。”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俯身低语。
方檀微微低头,余光中瞥见了那双手,腕如莲藕,指尖似笋,白腻、纤细,实在是好看极了。
然而这样一双手,却是一双杀人的手。
方檀听话接过刀,小心打量着:只见此刀单刃,头尖而薄,似蝉翼。正是陆雪燃三十六把龙鳞刀的其中一把。
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陆雪燃的手掌抵上他的后背,轻轻一推,方檀便跌撞着向前走去。
他一步步上前,踩过泥泞的血肉,有十几颗断掉的头颅正睁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白色的瞳仁凝结成细细的一点,死不瞑目。
“求求你,不要杀我。”
“好疼啊……真的好疼。”
这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惟妙惟肖,仿若真人。
地上散落了大片的鹑鸟尸体,雪白的羽毛下,有一只胸脯还有起伏,它睁着眼睛,目光涣散,羽翼被一柄刀狠狠钉在地上,它努力扑腾几下,仍是无法撕开伤口。
随着方檀的靠近,那只精怪愈发慌张,它身子抖动,几句口音、腔调俱不同的人语便从它的口中吐出。
有稚嫩的童声:“不要杀我。”
有苍老的含糊口音,似含了一口痰,吞吞吐吐:“……救救我。”
它一连变换几种声线,是那样诡异,令人遍体身寒。
方檀僵硬地伸出手,扼住了那只鹑鸟的身子。
它还是温热的,是个活物,如今正在他掌下奋力挣扎,力道之大,叫他险些收拢不住。
这个认知令方檀愈发惶然,他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要杀了它吗?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下一秒,当这只精怪转头伸出长喙,狠狠一口叨住他的手腕,凶猛地仿佛要撕咬下大半块皮肉时。
方檀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刀——
只听“嗤”的一声,手起刀落,从断首处喷溅的血液将将浇了他一脸。
他甚至都品尝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液体,然而这种气味却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将他包围了。
他亦被同化,成为黏腻、腥臭的一部分。
方檀有一瞬间的反胃,他伏在地上,喉头痉挛,胃部剧烈抽搐着。
仿佛是饮下了什么致命的毒药,他的泪水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