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叁(1 / 2)

沈惊鸿到金陵了。

短短七个字,反倒叫方檀有些发愣。

原因无他,他只是没有想到——

沈惊鸿竟然真的来了。

或许这样说很奇怪。

他也并不是不希望对方来。

只是那一日在华山,漫天风雪,当他在白梅树下亲眼见到这位“沈公子”时,对方的言辞谈吐、相貌衣着都下意识地给人一种感觉:这样的人是不能随便下山的。

上山是出世。

下山是入世。

华山山间长达十几里的盘肠小道,隔开的是欲壑难填的人心与三千红尘。

而人一旦入世,过了那条线,就很难找回当初的自己。

如果可以下山,沈惊鸿不会隐居长风驿三十年。

毕竟怀抱着仇恨活下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更何况他并非问心无愧。

*

沈惊鸿清楚地知道——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都清楚地知道:

他的父亲,沈不归,作为上一代沈氏家主在“渭城沦陷”这件事上其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然这并非指对方与妖魔勾结云云。

因为准确来说,沈不归是失职。

耽于情爱,意气用事,以致家国一朝沦丧,生灵涂炭、神州陆沉。

“结两姓之好,缔嬿婉之欢。”

爱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相爱本没有错。

但是上位者倘若沉溺于此,忘记了自己肩头的责任,便很容易给下位者带来灾难。

沈不归错就错在被懊悔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的告诫,所以才会在妖魔来犯之际,不顾危险亲自拼杀在前。

以一种近乎求死的姿态,置沈氏二百年家业于不顾,最终力竭身亡。

诚然,他可以不惜命。

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必须要活着,沈不归大可以一死了之,以此向妻子赎罪。

但渭城自古荒凉,兼之群狼环伺,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皆系于城主一人之身,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如此情境,沈不归死了,你让这些人怎么办?

他就是这样做城主的吗?

世道安稳时,为君者享无上尊荣,得百姓供奉,自是快活无限。

可真到了山河破碎、大厦崩塌那日,君王也好,城主也罢,难道真的可以将“天下兴亡、众生疾苦”这等大义抛掷一旁,关上门去不听不闻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沈惊鸿问心有愧。

也正因为问心有愧,所以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可当某一日,当他在松风亭下再一次收到鸿雁传书,信中寥寥几语提及这段前尘过往时,他仍会为此挂心。

“渭城”这两个字就像梦魇,像一道陈年的伤疤,这道伤疤长久地横亘在他心中,日夜渗血,痛彻心扉。

沈惊鸿几乎无法去回想其中的细节。

被申屠焕硬生生开膛破肚的族叔……

首级尸身垒成数座京观的府兵……

还有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嚎啕大哭的百姓们……

……

那些消失在这场战乱中的亲眷族人、知交故友,还有无数兵卒、治下州民——

究竟死了多少人,又活下来多少人?

他竟已数不清。

*

大约城破之日,很多人的心头都或多或少闪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沈城主没有死就好了。”

沈不归不死,局面不会坏到那样的地步。

但他偏偏死了,还是以一种近乎负气的死法,心灰意冷地自尽于渭城郊外,只留给世人无限唏嘘。

可能是沈不归的一生实在太过顺遂。

作为沈氏嫡枝,还是唯一的继承人,大部分时候,他都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正如他在南疆对苗女一见倾心,他甚至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意见,当即便决定娶对方为妻。

他是如此潇洒,又是如此骄矜。

所以那一日在宴会上,当变故陡生,特别是命运降下的惩罚竟带有一种“应得”的意味时,他是无法接受的。

无法接受。

所以沈不归选择去死。

什么家国大义、黎民百姓……

这一切都在怒火的焚烧下化为灰烬,他无暇顾及。

又或者,沈不归在死前终于明白了一点,于是选择以命换命,重伤申屠焕,妄图牺牲自己来换取城池的安宁,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当衣衫被鲜血浸染,颤抖的手握不住剑,他早已无力回天。

一步错,步步错。

爱人,天下,他什么也抓不住。

于私,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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