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捌(1 / 2)

沈惊鸿离开了。

方檀这样想道。

他离开得很突然,正如他的出现一般。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或许人生在世,英雄也好,凡夫俗子也罢,都如这雪中飞鸿,只于倏忽一瞬留下爪印,然后就消失于漫天风雪中,再不见踪影。

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方煜——

联想到他的父亲。

幼年的记忆早已模糊,方檀只能够记起这是一个很年轻、很温和的男子。

印象中,父亲同母亲的感情很是要好,自他记事起,二人从未拌过一次嘴,甚至于父亲还有为母亲描眉的爱好。

“卿卿。”

方煜常这样唤妻子的小名。

只听他一边唤,一边伸手从背后揽住对方,然后将下巴搁在女子颈侧。

温言软语,耳鬓厮磨,好不亲昵。

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蝴蝶谷的日子是方檀最幸福的回忆。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件事的发生。

*

方檀偶尔会想: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名,为利?

还是为权,为财,为声色?

可是人死如灯灭。

钱权名利色,临到终了,一个都带不走。

甚至于人本身就像一簇燃烧的火苗,摇曳于灯芯之上,不待风吹,只需生活本身的轻轻一次摇晃,便足以教它熄灭。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

沈惊鸿在华山的长风驿上住了二十年。

却依旧无法摆脱自己的身份,和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

这仿佛一种注定的宿命,带着些许不可更改的意味,所以他千里迢迢下山来,然后一头扎进这看不到尽头的万丈红尘中。

那他的责任又是什么呢?

方檀不由得扪心自问。

是报仇雪恨?是洗刷父辈耻辱?还是习得无上武学,入主扶风方氏、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他想了很久。

中庭地白,冷露无声。

方檀原是安静站在亭外,经过长时间地等待后,肩上亦是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四下无人之际,他仿佛也同这庭院中疏落的寒梅、嶙峋的怪石一般,无声地隐入这无边夜色之中。

他像一道影子。

一道潇洒却孤寞的影子。

总是抱剑倚在栏杆旁,长久地凝视着庭院中的女子。

这种注视时常会令方檀感到心痛。

那是一种心脏微微抽搐的痛觉,透着些许酸涩,仿佛疼痛化在了呼吸中,连相见都是一种折磨。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也不明白这样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在这种几近出神的注视下,他淡忘了疼痛,所以只能够似懂非懂地看着,听着,感受着。

*

陆雪燃在饮茶。

琉璃色的掩屏纱灯下,雪落无声,衬得女子雪肌香肤、姿容绝世。

饮茶饮至一半,她又叫人换上酒来。

然后一人对月独酌。

方檀不由得想起二人初见的场景——

那是在天山,在一个无名小镇,那天也是下着如今夜一般无二的大雪。

一样的月,一样的夜,一样的雪。

鹅毛片片,杨花点点,浮玉飞花,如堕琼芳。

因雪重难行,二人投宿在一个偏僻的客栈。

客栈里只零星坐了几个客人,皆衣着落魄,似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江湖中人。

她给他点了一碗热汤面。八文钱。

汤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香气浓郁,上面还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诱得人食指大动。

他几乎是在看到的第一眼便饿了。

二人拢共点了四样吃食。

两碗汤面,并一碟酱牛肉,一壶酒。板栗是店内洒扫的好心妇人所赠。

但陆雪燃最后只喝了那壶酒。

酒非古方,亦不是名家所酿,但四下无声、冷月溶溶,她却喝得无比专注。

方檀一直忘不了这个场景。

从前他只想着要活下去,要在一剪细雨楼中留下来。

所以他努力修炼,费劲心力也只为在考评中换得陆雪燃颔首的“尚可”二字。

但后来,他想要的东西似乎变多了……

他想报仇。

想出人头地,想拥有权力。

他不是第一天就有这样的念头,但却是在此刻,在这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之际,当他无声注视着庭院中的女子时,他真切感受到了状似平静的外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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