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郡一带多是大漠荒原。一到冬日,北风呼啸,扬起的沙尘吹拂得到处都是,临街的商户每日开门迎客第一件事便是擦拭尘土。
互市集市上亦是如此。突厥商贩都习惯了,熟练地掸几下灰,然后麻溜地开摊;可从中原内地赶来的大晋商人犹有抱怨,每天一边用湿布慢吞吞地擦摊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唠叨着在北地郡做生意不易。
冬日天亮得晚,集市上零零散散暂时还没什么顾客,已经拾掇完铺面的商人们便赶紧坐下来吃点热腾腾的早饭。
行商之人没那么讲究,一碗糙米粥,带俩大馒头,再夹几筷子咸菜,稀里糊涂地就能对付一顿。再说了,北地郡这穷地界能有啥好吃的?
在座的有人不同意,刚端着碗喝完一口,便要说句公道话:“哎,倒也不能这么讲,咱们这里是边境,条件苦点也正常,你要是去康北县城,那里也还行。”
康北县城是北地郡的首府,镇北都护府的都尉府邸便位于康北县,距离商人们所在边境,路途不过快马一个时辰。
在座不少商人原先都是在长岭郡一带行商,尤其是长岭郡的首府——崖仓州,于是不免将两地拿来对比一二,一时间都打开了话匣子。
“吃喝肯定是比不上长岭郡,这边的新鲜蔬菜少得可怜,价格也贵,肉倒是不少,可惜在下实在闻不惯羊肉的腥膻味。”
“市面上的新鲜蔬菜不都优先供给镇北军了嘛。之前更贵,现在开了互市,来的菜贩子多,菜价已经跌了不少了,知足吧!”
有人压低声音问:“和突厥人的仗不都打完了么?这菜还得优先供着士兵?凭啥啊?”
“你这不废话,镇北军又没解散,仗打完了他们也得吃饭。这年头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士兵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处为边境前线,城内便驻扎着不少镇北军将士,商人们时常还能看到将士操练,一溜整齐雪亮的盔甲,再加上排排高头大马,军士列队穿城而过时,连地面都在隐隐震动。商贩们也是在长岭郡一带见过关中军的,只是从未见过这般军容规整的模样,不禁感慨一番。只是,和突厥战事已息,镇北军的训练也不曾疏懒。这般秣马厉兵,倒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但事关朝廷军队,商人们也不敢多舌,说着说着又聊回吃。
“康北县城南边有个小馆子,做羊肉一绝!他们家自己特制的调料,往那肉上一撒,涂抹均匀后往火上一架,等上片刻,那羊油滋滋地往下掉,那叫一个香啊!下回去康北县城,我请你去吃一顿。”
“哎,谢了,不过我对吃没什么要求。你要真有这心,请我去那唤香楼长长见识,如何?”
出来经商不免走南闯北,这些商人们不方便带着家眷,和家里的媳妇小妾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上一次,于是都会正大光明地找个地方泄泄火。那唤香楼的乐姬不如江南的歌姬们身段娇软、嗓音动人,但也是个寻开心的好去处。
说起窑子里的女人,下三滥的玩笑便层出不穷,男人们说着说着都笑起来。康北县城的唤香楼可了不得,这牌匾也竖了好多年了。别说北地郡的大官都爱去那里偷香窃玉,传闻说当年御驾亲征的皇帝也曾去那里光顾一二,也不知是真是假。
“唤香楼的姑娘竟能好到这份上?”
“可不是么,你想啊,北地郡穷得要死,又有不少从被流放过来的罪臣,女眷跟着来也是常有的。到了这地方,哪怕是这天仙般的好看姑娘,不也得乖乖卖身,让你我一亲芳泽?”
日光渐亮,众人也聊得尽兴,彼此约好一同去康北县城见见世面的日子,便皆尽散去。
吱呀一声,原先众人聚集吃早饭之处边上的店铺门被推开,一个黑衣男子冷冷地看向外头——聒噪一早上,这帮大晋商人真是吵得像叽叽喳喳的鸟雀。
男子心中抱怨,嘴上却无一字,和伙计们把店铺的门一扇扇打开,又把窗户支起,把店中售卖的草药摆上柜台,然后才在堂中坐定。
边上的一个伙计正在拆捆缚得严实的包裹,解了半天也没解开。他知晓男子正坐在堂中盯着自己,不免有些慌神,开始用力扯那绳索。
蠢货,男子心中暗骂。那是浸过油的槿麻绳,岂是硬拽能拽断的?
解也解不开,扯也扯不断,伙计冷汗都快下来了,正准备去寻剪刀,一抬头正看见男子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伙计吓得一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二,那男子已经起身,不耐烦地一把把他推开,随即掏出一把匕首,三两下便割断了。
“谢谢掌柜的。”伙计点头哈腰地道谢,那男子却一声也没应,只随意地把那锋利的匕首往柜台上一丢。
包裹里是一堆晒干的蝎子,饶是看过多次,伙计也心里打鼓,颤巍巍地捧着这些死透的蝎子,小心翼翼地拿去收进药柜。
坐在柜台后的男子心里一声嗤笑——大晋男儿莫不都是废物?死透了的蝎子也值得怕成这样?这在他们岭南那可是随处可见的活物,拿来喂养毒蛇再好不过了。